又是黄昏。
马昂摸着腮边的痣,就那么笔直地站着。
夕阳退却,远山由翠绿变为青灰,云流到这里,也渐渐慢了。
三月,风有了芬芳的气息。
红,白色的茶花开败在山坡上,五色缤纷的拥抱着这个宅家。
户部尚书府就在流水前,山坡下。
不过,有些遗憾的是,这里是南京户部,与北京户部不可同日而语。
院子里当然也种着花。
两个仆人走了进来,他们的脚步很轻,但马昂还是立刻回过头。
三年过去了,他几乎还有老样子,白白胖胖的脸上全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两个仆人向马昂恭恭敬敬地跪下去。
“老爷,小姐还是没有消息。”一老仆道。
“嗯?”马昂道。
“锦衣卫方面,对这……没有半句说法。”年轻些的仆人抱怨道。
“又是罗养性敷衍了你们?”马昂提高声音道。
“正是这厮。”年轻仆人道,“小人当时便来火了,质问他,如此拘禁户部尚书的家眷是何用意?!”
马昂闻声,目露嘉许地点点头。
“何况,咱家小姐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年轻仆人道。
“他,怎么说?”马昂道。
“罗养性说,这是东厂黄公公的意思。”老仆道。
黄公公?!马昂闻声自己的气势当即低了半截,黄公公黄谦,也算是他掌管鸡鸣驿时,下面的一个小小百户长。
当年,江濒升任游击将军,驿卒们全部陪他出走小沛城,马昂对此事一直梗梗于怀。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这群附炎趋势的驿卒们,在应州之战中,几乎损伤殆尽!
偏偏这其中幸存一十八人,他们竟然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新“十八虎”。
江濒是新“十八虎”之首。
黄谦是新“十八虎”之一。
罗养性也是新“十八虎”之一。
如今的马昂,虽然也算春风得意,在新“十八虎”面前,他却不敢放肆,也担心过这些家伙们会追究他当年克扣弹药之责。
应州之战,难道真的是一场所有的经历者们都走不出的噩梦了吗?
马昂再没有说一个字。
仆人也只有木头人般站在那里,幸好就在这时,屋子里传出了声音。
“马胖子。”温柔而妩媚的声音,是少妇的声音。
春侬。
她在屋子里柔声轻哼,道,“老娘知道一定是你回来了。”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无法描叙的欢喜和柔情。
马昂听到这声音,眼睛里也立刻露出一种无法描叙的柔情。
他忽然发觉自己也说不出有多么想看看这个女人。
“她……已经那样付出过,当然是值得男人为她做任何事的。”
马昂走进屋子时,忽然发觉自己的心跳得远比平时快。
客厅里打扫得很干净,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旁边有一扇红门,门上垂着珠帘。
春侬的声音又从门里传出来。
“我不叫你,你小子就不敢进来了吗?”
马昂的声音也变得非常温柔,道,“你要我进去,我就进去。”
进了门,他的思想立刻全都停止,以至连心跳都似已停止。
春侬斜倚在床上,一双拉着薄薄的被单的手,比被单还白,白得似已接近透明。
她的腿浑圆而修长,她的眼睛很大而妩媚,她的身体匀称而丰满。
屋子里摆满了鲜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
花刚摘下,鲜艳而芬芳,更衬得这屋子的真正主人马昂可怜而又可笑。
但是春侬的脸上充满了欢乐和自信。
她是一个真正的大美人。因为,她知道,她曾经是以马昂小妾的身份住进这个府邸里来的,而现在,连马昂现在也只能偷偷地仰慕她了。
马昂看看左右无人,张开双臂,迎了上去,轻轻搂住了她,柔声道,“我的美人,我的春侬,你知不知道,我想你已经想得快疯了。”
这种话简直说得肉麻已极,几乎肉麻得令人要作呕。
春侬脸上的光辉却更明亮了,她抬起小手,轻轻拍着他的头。
看她对他的态度,就好象拿他当做了一个孩子。
马昂真的成了个孩子,好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挨春侬的打更愉快的事。
春侬吃吃笑道,“你这个死胖子,你若真想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
马昂叹了口气,道,“我当然也想早点回来,可惜我还想更精神点,回来给我的小祖宗准备好吃、好玩的呀。”
春侬道:“真的?”
马昂道:“当然是真的,你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
春侬笑道:“我还以为,你被外面的野女人迷晕了头哩。”
马昂叫了起来,道:“我会在外面找野女人?世上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得上我的小祖宗!”
春侬笑得更愉快,却故意摇着头,道:“我不信,外面一定还有比我更漂亮的女人。”
马昂断然道:“没有,绝对没有。”
他眨了眨眼,忽又接着道:“我本来听说,现在举行“花魁争霸”,天下美人尽聚金陵,后来我自己一看,才知道,她们连你的一半都比不上。”
春侬静静地听着,甜甜地笑着,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亲。
马昂立刻好象开心得要晕倒一样。
这两个人居然在一起打情骂俏,把肉麻当作有趣。
这种情况非但可笑,简直有些滑稽。
但马昂心里却一点可笑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觉得心里又酸又苦。
自应州大战之后,马昂迅速调离大同防区,凭他的小聪明,几年之间,他官至延绥总兵,可惜,因为他在任时候出了点事,被免了官,为了复职,马昂把自己的小妾春侬送进宫***喜好熟女的皇上玩弄,事后,这才很快地官复原职。
春侬,一下子在他的仕途中显得太重要了!
回忆这些,他只觉得想哭。
他干脆掏出一叠银票。
高昂拉着春侬的小手,轻摸着这些银票,脸上的表情又得意、又骄傲,道:“这几个月下面送来这么多,我,又可以替我们的小祖宗买好多东西了。”
春侬道:“真的是下面送来的?”
马昂大声道,“如今,我马昂也是户部尚书了,本大人不用开口,就有人源源不断地送上来。”
春侬的神色更温柔,抬起手,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我有你这么样一个男人,我真,我真为你而骄傲。”
马昂凝视着她的脸,春侬忽然也露出种说不出的欢愉幸福之色。
月光从屋顶上明瓦间穿了进来,轻柔柔的洒在地上,春侬的眼睛也如月光般轻柔柔的合上。
面对这一切,马昂在外面所受的委曲和打击,现在早已全部忘得干干净净了。
“今晚,你……留下吧。”春侬的脸更加红了。
“留下……?”马昂有些迟疑道。
“你,己经好久没敢来陪我了。”春侬的声音既慵懒又诱惑道,“今晚,就让你瞻仰一下皇上战斗过的地方。”
皇上战斗过的地方?!
面对这个娇美的容颜,马昂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热,也越来越渴了。
一个女人只要能使她的男人摆脱困境,官运亨通,其他方面纵然有些遗憾,那又能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