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凌晨某时某刻。
一树芭蕉却突兀地挡住了阳光,室内显得阴了下来。
一个青衣人拉起衣襟压低帽沿,低着头匆匆走过小桥.小桥尽头的竹林里有三间明轩。
窗子是开着的,徐渭正坐在窗口,手里提着一支毛笔,却始终没有能落下去,“花魁争艳”进展到了如今的状况,也算是精彩纷呈,而他这位《邸报》主编现在却什么也写不出来,只是对着窗子发怔。
灰衣人没有敲门就走进去,窗子立刻落下。
窗子落下后灰衣人才将头拾起露出一张平凡朴实的脸。
只有这样的一张脸,才适合混迹于市井民间,搜寻其中的猛料,这种人,就是《邸报》的爆料人。
徐渭回头看着他,道,“一切都要照计划进行了吗?”
爆料人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为难之色。
徐渭忍住火气还是追问了一句,道,“你们每年从《邸报》领走那么多银子,现在竟然不能摸清楚一个司徒姑娘的底细吗?”
爆料人道,“可能让您失望了。”
徐渭道,“这个事很简单呀,比如,调查出比如,她住在哪里?身世如何?背后的金主是谁?”
爆料人沉声道,“您的决定是不是一开始就搞错了?”
徐渭冷笑道,“在一场公平的赛事里,所有选手都应该将身份公开。”
他目光注视着远方,慢慢地接着道,“这一点……任何人都不能有特殊。”
爆料人却没有说话。
徐渭看着远处的小桥,一个中年人正从那桥上走过来。
这时距离今天的“花魁争艳”开赛时间已不远了。
风,怎么也突然变冷了呢?
这中年人的动作好快,转眼到了近前,竟然是应天府的马班头。
徐渭心里有气,所以没有搭理对方。
马班头干笑一声,道,“其实,我不想找你。”
徐渭冷冷道,“那;你还要来?”
马班头干咳了一声,才道,“如果一夜之间,金陵城内死了八十八个人,算不算猛料?”
徐渭点头道,“算。”
马班头忽然道,“你们《邸报》,现在难道跟灵霄阁化敌为友了吗?”
徐渭“哦?”了一声。
马班头道,“我本来把这个猛料报给了灵霄阁,是想挣点爆料费用,可惜……他们却让我来找你?”
徐渭笑容中有苦涩之感,慢慢道,“灵霄阁这一次可真是大方。”
马班头没有接话,他陪着燕知府混迹官场多年,当然知道适当的沉默可以使人变得更聪明,也可以使人少招灾惹祸。
他望着徐渭脸上被失败扭曲出的痛苦,心中不觉涌起一种痛快之意。
徐渭终于忍不住了,道,“大赛期间,一夜之,辖区内发生八十八起命案,如果此事爆出来,燕知府可是要被追责的。”
马班头的笑容却逐渐温暖开朗,微笑着道,“我己经将这些案子全部移交给了六扇门。”
徐渭淡淡道,“这……有够乔四忙的了。”
马班头低下头,表情有些龌龊而又有些卑鄙,道,“不忙不忙。”
就在这时,门童引路,一个穿着灰衫的年轻人跟在身后,手中拎着一匝厚厚的卷宗,远远便叫道,“六扇门李瑛拜见徐大人。”
徐渭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似乎全身的气力忽然被抽干了。
马班头与六扇门乔四不和,由来己久,所以他轻轻地偏过头去。
李瑛却不管那许多,喘了口粗气,急道,“徐大人,大事不妙!”
徐渭冷冷的看着他,淡淡道,“你为什么现在凑过来?难道你就没看到屋子里有外人吗?”
从商业竞争层面,《邸报》的确恨不得灵霄阁立即倒闭,难道六扇门乔四会喜欢跟马班头共处一室?”
他盯着李瑛的眼睛,道,“不用我再介绍这位应天府的马总捕头了吧?”
看见了马班头,李瑛的眼睛里竟然没有一丝诧异。
徐渭道,“不该说的,现在就不用说出来了。”
李瑛笑了,笑得耐人寻味。
“没错,我知道他确实是马班头。”他笑道,“现在,我却先要跟您讲更重要的事情。”
徐渭道,“讲!”
大明万历年间起,朝廷为了处理有关国家大事的案件,专门成立了一个集武林高手、密探、捕快和杀手于一体的六扇门。
而南京六扇门又以行动诡异、手段凶狠、专办大案著称。
南京六扇门唯一的老大叫作乔四。
李瑛道,“他现在……正瞅着八十八具尸体发呆。”
“他”,当然指乔四。
“八十八”是一个很普通的数字,如今,八十八就是八十八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八十八件命案!那可是《邸报》经过多年经营,安插在金陵城内的搜集各类情况网络的主线!
徐渭双目发了红,道,“我昨夜派出去的八十八位爆料人全部都被杀了?!”
李瑛叹道,“也可能,这还只是个噩梦的开头……就不知道徐大编是得罪了什么高人?”
徐渭颓然道,“我……怎么知道?!”
马班头不冷不热道,“不该得罪的人不要得罪,不该知道的事情也最好也不要好奇。”
徐渭厉声道,“《邸报》此行是为杨首辅办事。”
“杨千金参赛一事,杨首辅似乎没有就此事跟应天府打过招呼。”马班头笑了笑,继续道,“可能,首辅大人不想千金掺乎到此事之中,徐大编最好不要曲解了首辅大人的意思。”
徐渭一指马班头,道,“你……”
马班头换了一张和善面孔,缓声道,“徐大编,我也是出于一番好心。”
徐渭喃喃道,“你是说,《邸报》以后切勿再去招惹那位司徒姑娘?”
“也可能有人是为了帮助鱼婵姬出气呢?”马班头耸耸肩,摊手道,“杨千金这脾气,可没少得罪人,哎,我现在己经什么也不知道了。”
徐渭叱道,“有话直说。”
马班头道,“六扇门不敢查下去,是因为这八十八条人命与锦衣卫有关。”
徐渭看看李瑛,李瑛为难地点了点头,六扇门又如何,六扇门也是得罪不起锦衣卫的!
徐渭的心乱了。
今年这些“花魁争艳”参赛女选手如此漂亮又多才,直接威胁到杨千金夺冠,她们,到底是锦衣卫哪一门子的贵亲?
……
燕子楼,“花魁争艳”现场。
马昂带着马宝宝进入会场时,玉摧红和天机明镜先生已经高坐在评委席上,桌子上的一坛酒已经只剩下半坛。
观众席上有人用纸筒喷出的五色彩带,在舞台上满天飞舞,就像是一只只飞舞着的蝴蝶。
鱼婵姬依然没有出现,所以,祝枝山今天明显地不在状态。
他只希望早早结束今天的赛事,他能够及时找到鱼美人。
对于私下用鱼美人为蓝本制作春画一事,他己经觉得非常疲倦。
此时此刻,他甚至想把那张惹事的春图再从岳丈手中赎回来。
马昂与众人见过礼,玉摧红殷勤地递给马大人一只酒杯。
马昂喝了一杯,二杯,第三杯,这才吃吃笑道,“徐主编今天没来吧?”
天机明镜先生哂然一笑,不要嫌女人们凑到一处,便会家长理短的扯是非,其实男人们喝了酒不也是一样吗?
马昂又端起了酒杯,自顾道,“他现在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等到众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了过来,马昂这才得意道,“《邸报》在金陵的情报网,昨夜被连根拔了,锦衣卫这一次下手还真狠,啧啧啧,一晚上就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玉摧红这才置疑地看看天机明镜先生,老先生微微点了点头,道,“八十八人。”
玉摧红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为了掩盖住“司徒姑娘”身份的秘密,可能有一两个揪着不放的报料人会被锦衣卫灭口。
但,锦衣卫一次杀了这么多人,就肯定不是因为“司徒姑娘”了。
忽然干了这一出,他们是到底为了藏住什么秘密呢?
玉摧红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一时之间,他还不能想清楚其中的玄机。
唐寅不屑道,“锦衣卫就了不起了?他们办事,不是还要受东厂的监督的吗?”
马昂吃吃笑道,“今时不同往日,钱宁衰了!”
大家都知道,东厂专门负责从事“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的同时,也可用来监督锦衣卫,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锦衣卫的指挥使见了东厂的厂公,也得老老实实跪下磕头。
东厂厂公现在是钱宁,深得皇上的欢心,他怎么可能衰了呢?
马昂神秘一笑,道,“前几天,豹房里出了状况……”
天机明镜先生不可能陪着大家讲八卦,他将酒杯一放,冷冷道,“勿谈国事,看表演!”
一阵脚步声从登上舞台的楼梯处传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轻而震动。
观众们纷纷坐下的时候,一个身穿蓝士布衣的青年男子却痴痴地站了起来。
唐虎杖!
唐寅道,“这一场,由哪位佳丽来表演?”
祝枝山有气无力道,“由于鱼姑娘没来,今天这一场由新月圣女秦宛儿补位。”
唐寅用肘子顶了顶玉摧红,皮笑肉不笑道,“这苗蛮子,可是准备毒死你的那个情敌哟!”
玉摧红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唐寅捂嘴笑道,“兄弟们今天一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马昂搭腔道,“怎么帮?”
“等下,无论姓秦的表演得如何,大家也只给她一个妥妥的差评。”唐寅洋洋得意道,“不能让他们以为,玉……加西亚船长的娘家没人了!”
玉摧红叹道,“好意心顺,你们就别添乱了。”
此时,循着这脚步声,唐虎杖忽然走出了观众席,对着登台的楼梯口,冲了过去!
这是什么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