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国的伤倒不严重,在医院住了一周便出院了,这还是在赵国兴和林琼的强烈要求下,若依着他,呆了三天就嚷嚷着回家。
公司的车都上了保险,因为对方司机及时刹车,车祸并不算严重,两个人也都是轻伤,所有费用保险公司核定后进行了赔偿,林卫国出院后事情基本处理完。
十二月一过,又是新的一年,然而厂里却人心惶惶,内地下岗热潮终于影响到边疆,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上了下岗名单,私下里找门口托关系的不在少数,便是林卫国这个主管生产的小经理也成了香饽饽,他暗暗苦笑,找他有何用,便是他自己恐怕也有下去的可能性。
春节过后,厂里领导连续开了几次重要会议,皆是关于企业重组的相关事宜,师里终于下了正式文件,重组企业里的重点单位便是油脂厂,下岗在所难免,林卫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倒也冷静,赵国兴就有些接受不了,快四十的人了,铁饭碗端了半辈子,说没就没了,若是再熬个十来年她都能退休了,每个月拿着退休工资,可如今倒好,一下岗啥都没了,以后怎么办?她突然觉着生活没了着落。
然而再如何接受不了该来的总归会来,曾经风风光光的油脂厂,经过尽半年的清算买断,最终被内地开发商接手,领导层大患血,车间一大半工人下岗,赵国兴和林卫国都未能幸免。
两口子同时下岗,经济来源一下子断了,林卫国还沉得住气,赵国兴有些扛不住了,情绪低迷,总觉着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两个人都出去找过工作,奈何年龄摆在那儿,哪里有人要,好在林早早中考成绩优异,被师中学高中部录取,也算是了却了赵国兴心中一件大事儿,有女儿在家陪着,没事儿拉着她出去转转,倒也纾解了她心中的郁结。
林卫国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早在下岗前他就频繁联系潘兵,并让赵国兴和刘春芳常打电话,一直关注了昆岗团场的动向,只可惜那边风吹草动不止,却始终没有实锤,他没法子,只得耐心等待。
可两口子总待在家中也不是事儿,虽说年前采棉机挣了些钱,也不能坐食山空,他每天没事儿出去转悠,看能否找到挣钱的法子,连续转了一周,还真让他给找着了,不过是苦力活,在建材市场用三轮车帮人拉货送货,每天一早出门,中午回来吃个饭,晚上有时天黑了才能回去,每日运气好了挣个百十来块钱,运气不好也就一二十块,装车卸车,有时还要帮人把东西搬上楼去,是真辛苦,赵国兴看着心疼,劝他别干了,可林卫国就是不听。
见老公如此辛苦,总待在家里的赵国兴心里头过意不去,每日也开始出去碰运气找工作,跑了几日,被拒绝了无数次,终于让她找着了,手工艺制作,用小塑料珠子穿成领带,一条手工费十五块,有不少和她差不过年龄的女人干这个活,说是学会了可以拿回家做,赵国兴很感兴趣,这个活没有年龄限制,干起来也轻松。
她跟着学了一周,在老师的协助下能独立完成一整条领带后,便打算安心做这个份工作,却被告知要交押金一千元,赵国兴有些犹豫,回去和林卫国一商量,林卫国心里头犯嘀咕,一千元也不是小数目,何况这个活儿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工作,又不交养老,也没有底薪,但话说回来,挣不挣钱倒是其次,好歹能让赵国兴有个事儿做,也不至于天天胡思乱想心里郁结,他打算跟着赵国兴去工作的地方看看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早,林卫国货也不拉了,跟着赵国兴去了工作的地方,在建设路边一个不知名的小巷子里,一片家属楼后头的平房,那片平房瞧着有些年头,好些房子已经空了,年久失修,窗户门都是破着的,林卫国一瞧就觉着不妥,可见赵国信兴致勃勃,又不忍心打击她。
两个人进了第三排最边上的院子,院子里打扫的倒是挺干净,进了房子,里头已经来了不少人,大约等了十来分钟,一个着黑色西装西裤,头发油亮的男人挤进人群,走到最前头。
一直教赵国兴等穿珠子的老师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后拿起话筒喊话,让大家安静。
林卫国一瞧那男人的长相打扮心里头咯噔一下,这不是当初和潘兵找李美丽时,在医药公司瞧见的那位鼓动众人买产品的男人吗,怎么跑这儿来了,他心里头暗道不好,看来赵国兴是被骗了,幸好今个儿他跟着来了,林卫国回头一瞧,大门没关,他拽了拽赵国兴,朝人群外头挤,赵国兴不明所以,跟着挤了出来,屋子里人多,倒没人注意到两个人的离去。
出了院子,林卫国拉着赵国兴朝巷子外走去,赵国兴一头雾水,问他怎么回事儿,林卫国就是不说,出了巷子走到大路上他才道:“当初我和老潘找李美丽就看见过那个男人,就头发油光发亮的那个男人,那就是一群骗子。”
“啊!”赵国兴吃了一惊,若是没有李美丽一事儿她一准不信林卫国的话,可李美丽在迪城可是让人给软禁了,这事儿不小,那伙人后来被警察给抓了。
“这活儿你别干了,也别总急着找工作,没事儿先在家呆着,我估摸着过段时间修造厂的事儿就有消息了。”林卫国道,“到时候咱俩一起去修造厂,老本行,你干起来也顺手。”
“真的?你怎么才给我说。”赵国兴乐了,她觉着林卫国盘算这事儿这么久一准能成,原来在修造厂干是给别人打工,若是自己承包下来,那就是给自己干,心情都不一样了。
但实际却是,潘兵那边还是没给林卫国准信,昆岗的企业重组正在进行,职工买断后厂子究竟怎么弄?现在可还说不准,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赵国兴暂时放心。
两个人回到家,还没开门就听里头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林卫国开门进屋接了电话,那边立刻传来潘兵的声音:“一大早你们这是跑哪儿去了?我打了四五回电话也没人接,赶紧收拾东西来昆岗,修造厂的方案下来了,这几天团里在考虑人选呢,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林卫国抓着电话半天回不过神,回家之前还拿这事儿安慰赵国兴呢,这就来了?这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觉着自己受了上天的眷顾。
“你倒是听到了没?”半天没得到回应的潘兵又道,“现在只有两个人报名,你赶紧过来。”
“好好,我这就过去,”林卫国正想挂电话又问道,“那我是不是要把钱带上?”他心里头暗暗着急,这么些人竞争,可他钱还没凑齐呢。
“钱不着急,”潘兵想了想,“你把你那些奖状,什么先进工作者,还有农机方面的毕业证都带来,这些可都是你的资本,团里考虑选有经验的人,优先考虑下岗工人,这两样你可是都占了。”
“好好,我记下了。”好在潘兵说的这些东西林卫国都留着。
挂了电话,赵国兴问林卫国:“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昆岗,”林卫国冲进卧室,“修造厂承包案下来了,我得赶紧过去,你和我一块儿去吧,说不准能帮上忙,赶紧收拾东西。”
赵国兴一听乐得合不拢嘴,连忙拿出包装衣服,“要去几天啊,我这带多少衣服?”
林卫国从大衣柜抽屉里拿出装各种证件的包找毕业证等:“带上几套换洗的,估计得多住几日。”
赵国兴一边翻找衣服,一边道:“要是回去久,得给林琼说一声,别早早周末回来咱们都不在家。”
“对,我这就去给林琼打电话。”林卫国说着走出卧室,这个点儿林琼在学校,他直接拨了学校的电话号码,但是林琼在上课,接电话的是办公室另一位老师,林卫国只好给那位老师留了话,让他回头告诉林琼。
挂了电话他又赶紧回卧室找毕业证等,还把赵国兴的三八红旗手奖状和钳工证找了出来,装到了赵国兴放衣服的旅行包里,收拾好东西,两人片刻也不耽搁,连忙赶往客运站买了车票直奔昆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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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林早早高一,正赶上林琼代高一年级,她便将林早早和蓝天都要到了自己班里,亲姑姑当班主任,林早早自然高兴,知道消息前特意缠着林琼,让她排座位时把她和蓝天安排到一块儿,林琼以每次月考两人必须进全年级前十名为条件答应了。
新学期开学后,班里来了不少新同学,原本的师中学初三年级的学生有百分之四十没能考进本校高中,这百分之四十成了下头团场的尖子生。
中午放学后,林早早和蓝天一同回家,换了班主任,再不用为了避嫌躲着走了,这让两人心情愉悦。
路上,林早早说起了林琼的条件,蓝天倒是不以为然:“为了能和你高中同桌三年,年级前十名算什么,就是次次年级第一我都考得到。”
林早早轻轻掐了他一下:“你就吹牛吧,还有两周,我看你第一次月考能考多少分。”
“不管多少分,一准年级前十,”蓝天信心十足,“你也得考到啊。”
林早早斜他一眼:“那还用说。
两人心里都清楚,高一第一次月考其实是为了分快慢班,所以必须考在前头,否则进不了快班。
中午吃饭时,林琼给林早早说了林卫国和赵国兴回昆岗的事。
林早早倒不意外,假期时她就听父母谈论过去昆岗承包修造厂的事。
“都去了?”林琼知道赵国兴因为下岗的事儿一直心情不要,“过去散心吗?”
“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你还不知道?”陈红兵问。
“我没接上电话,办公室的老师接的,看样子走的急,要不不会不等我下课。”林琼有些担心,大哥大嫂突然下岗,连她都有些接受不了,更何况当事人了,“不会是有啥急事吧。”
“应该是修造厂承包的事儿。”林早早为姑姑答疑解惑。
“承包?”陈红兵一愣,“修造厂要对外承包?”
“我假期时听爸妈说起过,好像是我爸一直想承包修造厂。”林早早也不是很明白。
可陈红兵和林琼听懂了,职工买断,厂子承包给个人,这不是新鲜事,不过大哥即想承包修造厂,那得不少钱吧,而且原本就是效益不好的工厂承包给个人,要想起死回生也不是容易事啊,莫说陈红兵这样想,就是林琼也是这个想法,她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儿林卫国说办就办去了。
“你有姨姨或是外婆家的电话吗?”林琼想打电话劝劝林卫国。
“有我三姨家的电话,”林早早道,“姑姑你要找我爸爸吗?”
“嗯,”林琼点了点头,“快吃,吃好给你三姨打个电话。”
吃了饭,林早早拨通了赵国荣家的电话:“三姨。”
赵国荣意外:“早早啊,吃饭了吗?”
“吃了,”林早早看了眼林琼,见林琼示意她继续说,才道,“三姨你今天去外婆家吗?”
赵国荣要上班,自然是不去,但听林早早这样说,定是有事儿,便道:“去,下午下班过去,怎么了?你有事儿找你外婆?”
“是我爸妈回昆岗了,你要是去我外婆家给我爸爸说一声,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林早早想了想,有道,“让他明天就给我打吧,我找他有事儿。”
“你爸爸妈妈来了?”赵国荣诧异,她还不知道姐姐姐夫下岗的事儿,“行,窝下班后去你外婆家给你爸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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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当日林卫国和赵国兴到了昆岗已经是中午,他顾不上进岳父家的门,先去了潘兵家。
林美丽自从上次迪市事件后像是换了个人似得,工作没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家里,再也不想着到外头挣钱打拼,家里里里外外收拾的井然有序,瞧见林卫国和赵国兴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最狼狈的时候让这两人瞧见了。
“我就猜到你这会儿能到,”潘兵从厨房端出刚炒好的茄子,“赶紧吃饭,吃完我再给你说。”
林卫国也不客气,洗了手坐在饭桌边,端起碗便吃了起来,往嘴里拔了几口饭,他忍不住,还是问道:“到底是个啥情况,你也别等吃好饭了,赶紧给我说吧,要不我这顿饭都吃不安生。”
哈哈哈——潘兵笑道:“我就知道你忍不住,看吧!”他对林美丽道,“我没说错吧。”
李美丽笑了笑:“刚才老潘还说卫国来了就得问承包的事儿。”
“知道我急你还不说,”林卫国笑着放下碗,“你赶紧说,说完我再吃。”
“别,你边吃我边给你说。”潘兵给林卫国加了一块肉,“电话里我没给你说,如今不是承包,是出售,团里有意在你和曹鹏之间选一个人,一来你们原本都在修造厂干过,二来你们都是技术员。”
竟然是出售,林卫国暗暗吃惊,手都有些发抖:“那得多少钱?”
“这还不知道,”潘兵放下筷子,“团长大概会找你们俩谈话,到底选谁,不好说。”
“什么时候谈?”林卫国问。
“上午曹鹏已经见过团长了,下午你跟我去团里,”潘兵道,“把你那些证啊,奖状之类的都带上。”
“行!”林卫国夹了块五花肉就着米饭放进了嘴里。
下午,林卫国跟着潘兵来到团部,团长办公室他去过,团长他也认识,不用潘兵引荐。
敲门进去,团长像是料到林卫国会来,笑呵呵道:“来的可真快,快过来坐。”
林卫国在墙边靠近办公桌的沙发上坐下,看见团长拿了个纸杯子要给他倒水,连忙起来拿过纸杯子道:“您坐,我自个儿来。”
“卫国啊,离开昆岗几年了?”团长把纸杯子给林卫国后坐回了椅子上。
“算起来,四年多了。”林卫国从暖壶里倒了些开水,放在茶几上,又做进椅子里。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都四年了,怎么?城里住不惯又想回来了?”团长玩笑道。
“这不是听说如今昆岗机会多,我这又刚下岗,过来闯一闯。”林卫国半真半假地答。
“呆了半辈子的地方,还用闯?”团长抬手指了指他,“你啊,不给我说实话。”
“现在是市场经济,机会多,我这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下岗再就业也是难事儿,您也知道我,下海经商那些事儿我干不了,老本行,农用机械。”林卫国正色道,“在修造厂这么些年,虽然调走了,还是有感情,总不能看着它垮了。”
团长问道:“经营修造厂可不能光靠技术,销售这块儿也的跟上。”
林卫国一点儿以不担心:“如今的农用机械都是对口农户,不像过去,团里统一购买,只要产品好,价格合适,总有销路。”
团长笑道:“你就这么自信能扭亏为盈?”
“那是!”林卫国也笑了,
团长沉默片刻:“行吧,你先回去,组织上再商量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求营养液,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