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期,兰顿的冰雪尚未完全消融,仍然可见大片柔软的雪沙铺满土地,厚厚一层,靴子踩进去埋了半脚。
斯迪尔曼森林中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镜子般敞阔的湖面倒映蓝天白云,飞鸟的倩影偶尔可见。
冰雪中的万物宁静祥和,所有杂乱的心绪戛然而止。
可惜兰顿的冬日美丽中暗藏杀机。
没有教训便没有警惕,一向粮食充足的兰顿在飘雪万里的冬季栽了如此大一个跟头,根源在于被人掐住了存储食物的要害。
文森特随手划过雪地表面,沾了一手白雪,晶莹粉然,一会化成了满手水莹莹的滴珠。
像是满地白盐。
要是真的如此便好了。
他微微叹气,兰顿辽阔,可供晒盐的地方却不多,他已命沿海各城炬者,气候适合的,尽可能最大化利用晒盐场地,产量多少质量如何,逐一统计汇报。城内各家各户屋顶改造后也可投入使用,常备盐库,以供不时之需。
至于香料,主要闹事的还是贵族,人少量小,面对不缺钱的主,他也有自己对付的办法。
皇宫□□深处温室花棚内反季水果鲜花培育良好,想来应用在香料植物的种植上也是一样道理。
文森特攥起一把雪,揉碎,从手心细细洒落。
上下之间的恐慌告一段落,他也需要从疲累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一会。
他盘腿坐下,黑发落地,发尾沾上雪花。文森特指向他右后方的位置,冲布兰奇笑道:“我少年时随爱德文陛下游玩,在这儿被人狠狠摔了一跤,现在想起来都发痛。”
布兰奇站在一旁,扶剑的手格外平稳,新做的皮制手套御寒保暖,大小合适。
他想了想,想不出那时候谁有胆子能摔这位陛下,于是干脆点点头,闭嘴不言。
“我看厌了下雪。”文森特轻声自言自语,“捅进去的剑,□□衬着雪也是脏的,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远处一个裹得圆滚滚的女孩背了一张弓跑过来,身旁围了几只护主的猎犬。
“你们是谁!不要擅自呆在这儿!这片地方不允许别人随便闯进来!除了老爷夫人们,其他人进来会被爸爸骂的!”
她在文森特面前站定,扶正跑歪的毡帽,叉起腰气呼呼地挥手:“快走快走!趁我爸爸还没发现……你们这些人总是喜欢给人添麻烦……”
文森特坐在雪地上,她的身高恰好能够上文森特坐姿肩部。
文森特笑眯眯地朝她招手:“你是守在这儿的猎户的女儿?”
女孩圆乎乎的小脸出乎意料地严肃:“是的!”
“你父亲不会责怪我们的,小姑娘。想吃点甜食吗?可惜有点凉了。”文森特摸了摸女孩的毡帽,为她稍作调整,掏出一颗糖,“坐下来玩一会?你叫什么?”
“卡瑞达。”女孩鼓了鼓脸,垂涎地往糖纸上瞥了眼,轻轻推开又不舍得放手,“我不要糖,不过我可以给你堆一个雪兔子,堆完我可要去继续工作啦!”
“好吧好吧,那我可得夸奖卡瑞达,为了她忙碌辛勤的工作。”文森特撑起下巴想了想,“……嗯,奖励什么好呢?除了糖好像没来得及带什么。”
卡瑞达舔舔嘴唇,抓回糖块,掰下一半包在糖纸里,另一半自己吃了:“谢谢您的奖励。”
“不吃完吗?”
“要留给爸爸。”
“噢,爸爸啊……”
“妈妈和奶奶都睡在地下,我叫不醒他们,爸爸睡在地上,我想什么时候给他都可以。”卡瑞达笑了笑,“我堆的雪兔子爸爸每次都说好看,堆一个送您玩。”
她认真地刨起雪,东倒西歪捏出一个四不像来。
布兰奇垂首,看一大一小凑在一块游戏。
文森特将她捏的摇摇欲坠的耳朵补了些雪,几下捏出了形状,雪兔子的耳朵终于竖了起来。
“还差尾巴!”卡瑞达蹲在雪堆旁叫到,“一个圆圆的尾巴!”
文森特捏起一把雪揉成球,按在兔子尾部。
“对,就是这样。”卡瑞达蹦跳地站起,拍手道,“看,雪兔子!”
文森特摇摇头:“还没完工。”
他往地上长出新叶的绿丛间揪了两片叶子两根草,折叠调整好大小,分别插在兔子的前爪处和眼中。
“好了。”
“您看,这兔子像不像我。”卡瑞达昂了昂小下巴,“爸爸总说我和雪兔子一样圆乎乎的。”
文森特笑了,伸手扶了一把差点被自己绊倒的小女孩:“你父亲很爱你。”
“那当然,爸爸最爱我了!”卡瑞达人小鬼精地将身子探到文森特身前,好奇道,“那您呢,您最爱谁啊?”
布兰奇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这个问题……他总觉得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容易接受。
多听多错。
可他又不得不听。
陛下会爱谁?兰顿?他的子民?毫无疑问,陛下当然爱。
可若是个人呢?
他想象不出。
文森特收回了扶住卡瑞达的手,目光转向明镜似的湖面,遥远而空茫,宁静寂然,全然与他的年纪不符。
“……若单论人世芸芸,我最爱她。”约莫足够飞鸟在冰面上打两三个转的时间,他终于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可人世,不止芸芸。”
卡瑞达听不懂,没一会就领着猎犬跑远了。
文森特待她走后,裹紧身上的披风,他低头看向地上的雪兔,忽然一脚踢碎。
“……陛下?”
“不过还是一滩雪,怎么了?”他转身离去,“付出了情感与时间,也不能改变它仅仅不过是一滩雪的事实。”
“布兰奇,回宫。”
森林外等待的马车待人一上来,立刻趋向皇宫,一路畅通无阻。
一封秘密信件摆在文森特案头。
上面只有简短一句:
“她来了。”
“有人类要来?”薇诺妮卡不耐烦地晾晒自己的指甲,“我可不喜欢和一群人呆在一块儿。如果你要见他们奥达,我不会出席,你自己想好怎么招待。”
奥尔德里奇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决定,薇诺妮卡悄然用眼角眺了他一眼,那小子一脸欣喜若狂、无比庆幸的模样万分欠打。
奥尔德里奇推着轮椅在卧室内欢快转起圈。
“啊艾斯本我的头发乱了吗?”
薇诺妮卡面瘫脸答道:“比鸡窝更引人瞩目。”
“艾斯本我身上穿的这件竖纹软袍和昨天那件纯白睡袍比哪个更好些?”
薇诺妮卡表情出现一道裂纹:“都是睡袍还有哪个更高贵?”
“艾斯本我是不是应该多嚼几粒丁香清新口气?”
薇诺妮卡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看傻子一般的眼神:“你今早嚼过三回了,奥达。”
“怎么办怎么办艾斯本,我该怎样显得更老更权威更有说服力!”
薇诺妮卡沉默了一会才说:“把你前额的头发剃光是个好主意。”
“啊啊啊啊艾斯本!!!”
薇诺妮卡彻底与往日的慵懒形象告别,起身走人,丝毫不拖泥带水。
正激动的奥尔德里奇茫然回头:“?人呢?”
薇诺妮卡裙摆水一样拖曳行走在莱斯特府邸的过道中。
她想好了,奥尔德里奇和那位前来拜访的人,统统划入她不想搭理的黑名单。
你作为最尊贵的客人受凯撒之邀而来,庆典五日后即将开始。维斯帕死缠烂打求着和你一起过来,那边的工作他提前处理好了,一时半会出不了什么乱子,这个季度的大事他都已安排妥当,小事银行自己平时便能够运转,至于每年一度大型账务核对,那是秋日的事务,和现在还差的十分远。
“殿下,您渴吗,您累吗,您困吗,您饿吗,您冷吗,您需要陪聊吗……嗷!”
克莱恩在维斯帕起身的那一刻按住了他的大腿,生生把一匹要脱缰而出的野马摁回了他的马厩。
你只稍微移动了眼球,递给这位不停在你面前刷存在感,每天半夜兢兢业业致力于爬上你床的男人一个微妙的眼神。
“呵呵。”
车上位置不够宽阔,维斯帕只能鸵鸟状将头埋在克莱恩怀里:“呜呜呜呜殿下越来越冷淡了,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殿下时时刻刻拉着我需要我的陪伴……”
克莱恩无力地与你仰望车窗外同一片天空,四肢僵直。他今日歇息时必须洗澡,身上这身衣服大不了送维斯帕,他已经不想要了。
克莱恩本就蓬乱的一头栗色短发在维斯帕躺下去的那一刻根根炸了起来,但没有你的命令,他不敢随意乱动,否则伤到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魔法师,他担心在你这里因为身份本就不高的印象分可就扣得所剩无几了。
马车停下,车夫才勒马停稳,早有等候在此的仆人拿来脚踏。你敲了敲马车的玻璃窗,外头的人便心领神会地拉开了马车门。
门开的那一瞬间,西林湿润微冷的空气钻进马车,清新了肺内任何不愉悦的冗积,思维一下子就为这泥土与青草的春气飞扬起来。
随之而来的,你的人也在空中打了个转。
“啊呀——”
一双手揽过你的腰将你从车内打横抱了出来,高兴到原地旋转了两三圈,翩飞的裙摆与薄纱亲吻过棉质长袜的表面扰乱人眼,此起彼伏的珠宝当啷声与佳人身上的馨香相衬成趣。
你又急又笑,没用什么力,嗔怪地拍着凯撒的肩:“快放我下来,凯撒,像什么样!”
此处正是汉米敦小镇的入口,通向古堡的森林已被你们远远抛在身后,青草茵碧,漫遍山坡,低矮的丘陵与小坡结满春色。
怀中人娇美轻盈,凯撒忍不住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你的,神采飞扬:“我的。”
旁边一圈仆人心照不宣地低下头,你脸有些发热,埋在他颈间窃笑,揪了揪凯撒的发带,把玩他淡金色的小卷发。
“……我的心锁回来了!”
他放你下来,两人相拥,草丛中野花星点,蓝天下一双璧人。
克莱恩双手死死蒙住维斯帕的脸。
“你的表情太可怕,收一收。”他面无表情地钳住维斯帕的下巴,“行了,别和狗一样咬我的手。”
维斯帕双手扳下克莱恩的手,两眼充血,龇起牙露出牙根,凶狠异常,额头与双手的青筋暴起,胸口起伏紊乱。
嫉妒与恶毒的色彩轮番在脸上染过。看见两人亲密地凑在一起低语,维斯帕的视线再也走不开了,他直直盯住那边,轻声悄然,生怕惊动了心中那只绷不住的猛兽。
“她从来都没有那样真心地拥抱过我。”
“……哪怕亲吻时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隔日更时刻开始,当然一旦有时间多也会掉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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