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厅外,来往贵族官员面色严肃,屏息凝神,等待即将传出的消息。美丽的贵妇们以扇掩面,暗自四顾,小声交谈,衣香鬓影,身披从西林传入的大片鲜花印染薄纱巾,姿态从容优雅。
他们身后的家族也在等待着最新的决定。
“你当年究竟怎么想的?”红发骑士拨弄了一下腰间剑扣,扭头朝另一位淡淡问道。
加缪的身体在厅中光线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他靠在立柱后,来往人群仿佛没有看见似的从他身旁走过。
那位藏在角落阴影里抱臂假寐,偶尔舍得抬眼,略带怀念地扫视一圈。
“你不如说,那个‘现在’的‘我’。”听见加缪发问,影子笑道,“他难得抱了一回幻想,想要两厢保全。”
“……毕竟是一幅完完整整、亲手描绘过的画。”
几分讥讽,几分嘲弄。
“爱德文在成人礼上就教过他的道理,‘高贵者尊位难保,故长处忧惧’。”影子话音一顿,声调转低,继续说道,“所以他错了,这世间想要站在高位长久,本就容不得任何虚无缥缈的幻想。”
掩却叹息。
《旧史绘本》给世人心智的冲击难以计量,想要以镇压来消除影响已成奢望。各种小道消息层出不穷。有消息流出,传黑暗神已经临世,将予光明信徒以最严厉的报复。
类似流言不断传入教廷,主教们人心惶惶。自然,也流入文森特耳中。
某日他端坐于敞开式木质金饰高轿上,底下六人齐抬,身后队伍逶迤,穿过兰顿皇城主街进行公开祷告,以安抚人心。
衣衫褴褛的孩童被人推出,扑倒在文森特座前。孩子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匍匐不敢抬头,跪趴在地,他用沾满灰尘的双手偷偷抹泪,稚嫩童声穿透在场者人的耳。
男孩含泪,顾忌地往身后人群中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咬咬牙,问道:“教皇陛下!黑暗神临世的消息是真的吗?光明神和您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不救救我们!”
“我们日夜虔诚祈祷,为教会献上自己辛勤劳作后得到的钱财,尽一切所能将自己最好的东西奉送神明……神明为什么毫无举措!”
文森特垂眸,法袍与金冠加身,威严自若。他听凭男孩在底下哭泣,在场所有人都在紧紧关注文森特的举动。等男孩诉说完毕,才示意身旁人将高轿放下,俯身低就。
是个拙劣的局。
一眼就能看破,但不可揭穿。
有人故意安排,逼他回答这个问题。
会是谁?
不,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些伸长脖子的贵族与平民,皆渴望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必须得回答。
文森特摸了摸孩子的头,虚托一把腋下将男孩从地上扶起,揽在怀中。他朝身边与男孩年龄相近的童侍要过手帕,擦干净男孩脏兮兮的脸。
天气凉了,男孩身上仅着一件不合身的破烂单衣,看不出原本样貌,颜色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灰。过大的衣衫从肩头溜下,风一吹,孩子冻得打了个喷嚏,顿时瑟瑟窝在文森特怀中,惊惧于自己对教皇陛下的冒犯。
文森特没有在意,握住男孩的手,轻柔摊开细看,掌心尽是冻伤惹出的裂纹。他温声问道:“孩子,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当这个男人肯对一个人温柔,没人会怀疑其中真实几何。
男孩抽泣:“我被师傅卖给老爷们扫烟囱,钱都给师傅了。天气冷啦,水冷得很!实在没法洗澡,对不起陛下,我弄脏了您的袍子。”
文森特沉默了一会,叫来托兰。
“给他找件能蔽体的衣服,托兰。”文森特站起,微微躬身牵住小男孩的手,提起外袍为他遮挡吹来的冷风。
托兰朝身后侍从吩咐几句,没一会便有人双手捧着一件灰红色的厚昵呈送御前,为男孩穿裹。
夹道两旁的人群静静看着这一幕,无人打断。
文森特最后挥退侍从,亲手系紧了男孩脖颈处的帽绳,不让风透进去。
“神爱世人,孩子。”文森特蹲下身来,双手拍拍男孩两肩,与他平视,既是说给孩子听,也说给等待着他开口的所有人,“我们不能质问神明他为何缄默。但看行事,不求德音。”
“如果他无意于清洗人间,那说明我们的对手只不过在虚张声势。”
“无须多言,至高至明的阿克图索全都明晓。”
深夜,你顶着薇诺妮卡一张臭脸,讪讪地从床上爬起来穿戴齐整,随克莱恩的请求下至一楼。
屋内多了一个坏脾气的管家,你可不敢再穿着睡衣到处乱晃。
先前克莱恩进门的时候薇诺妮卡就醒了,转而将你惊醒。
今日确保你平安归家之后,克莱恩便有事出门,消失不见,想来今晚一晚上都在忙这件事。
他掏出一张被揉皱的信封,交至你手上。克莱恩摘下兜帽,卸下短剑往沙发上一坐,全身放松。
“有人给你的信,我的朋友们让我交给你。”他简短地组织语言解释,“他们跟我先前都干的是一样生意,也不知道怎么找上了。”
“我猜它从兰顿本土寄来。”
你将空无一字的信封拆开,夹出内里信纸,将纸面平展。
瞥见字迹的第一眼,脸色骤变。
克莱恩意识到事情不妙,站起身凑到你身旁看。可惜他认不全信笺上到底写了什么,有些措辞太复杂,他没见过。
不过……字体的形状……
“和你的字很像。”(132章九周目征兵)
你勉强扯扯嘴角,将信的内容浏览而下,抽空回复一旁探头的克莱恩:“我小时候拿他的作业当范本临摹过。”
“……马迪尔堡及广大西境,与兰顿本土一体同生。同族征战相残,一国之内将埋下仇恨的种子,难以消泯,未免可悲!……这次是我与你之间,仅以个人身份提出请求的私密通信,其他官员俱不知情,无须担忧保密程度……伊薇尔,你随时可以回来,其他流言蜚语自有我来解决,我也能向你保证善待西境子民,即便不愿意回来亦无事,但请勉力克制,勿轻易发动战事。至于我身边,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知你,几乎没有一个不支持向西境开战,但战争一起,受苦的是你我各自辖下子民……我希望你能撇去我们两人先前恩怨,慎重考虑一回……”
你将信纸摞成一团,指尖打出一簇火苗,将纸吞噬,变成一摊黑灰。
“确实从兰顿本土寄来。”你让克莱恩将窗户打开透透气,冷风灌入,你的思维更加清晰,“毫无疑问,能如此清楚马迪尔堡黑夜里不成文规矩的人,且尚在兰顿本土。”
尚未燃烧完全的纸张残骸在风吹下打了个卷,露出一行落款。
v·h.(文森特·休伯特)
“恐怕这个人你也认识。如果我没猜错,是我们的老朋友维斯帕帮忙寄来的一封信。”
克莱恩表情瞬时僵硬,面部肌肉抽搐两下。
文森特想要通过秘密渠道联系你,不惊动其他任何人,不论是当地的魔法协会分会还是公用邮差都不可信。
能清楚此等隐秘路径的,只有维斯帕。
他最清楚什么途径能让信件在马迪尔堡畅通无阻且精确地到达你手上。那人通过长距离传送阵逃命,原来逃去了文森特身边。
你养了一条专门用来对付那人的好狗,最后反倒咬了自己一口。
看来马迪尔堡消息还是太闭塞了。
毫无疑问,文森特不想开战。你靠在窗边整理思绪,窗外月色冷淡,克莱恩取过披风搭于你肩头。
克莱恩道:“别吹太久,你们贵族身体娇贵,容易着凉。”
你略微松开紧皱的眉头,稍表感谢后让他赶紧回房休息,不用管你。
西境未稳,假如文森特现在举兵压境,绝对是最好的机会;你甚至都把出兵名头送到他手上了,可他竟然不愿接?!
区区西境对比兰顿本土,实力相差必然可观。假如开战,就算凯撒能摆脱臣下舆论一力支持你,胜负也未能有定,而且,兰顿本土胜算更大些;如果单凭西境硬扛,必输无疑。
害怕生灵涂炭么?你脑中转过n个文森特做此事的原因,站在他的角度上挖掘可能底下藏着的好处。
想破头也没想出来几个。
他大概确实想尽可能维护兰顿国土的完整……吧?一旦兰顿内战,无论胜败,除非屠戮,西境便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文森特啊。
你低头,额发垂下阴影,将心上某些暗自滋生的怀疑故意掐灭,当作从未出现。
文森特·休伯特,他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恋人,更不是什么善心大发的圣者。
但他确确实实,会是一位好君王。
你能相信他吗?
你敢相信他吗?
维纳亚克,你在心底隔着千万里自言自语,我可以相信你么?
……可以么?
冷风吹过,你一个激灵,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算计太久的人总容易在半途疲惫,妄想寻求捷径就此安定。早就没有后路了,伊薇尔,你可不能把自己的牌亲自送到对手手上去。
那么,按着原计划任由事情发展?
“伊薇尔,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忙。”
薇诺妮卡在楼上叫你,你探身将两叶窗扇拉合,答应一声,往传送阵走去。
不,先别急着做决定。
暂且观望。
某些话语随灰烬一齐被你抛在脑后。
“我向你保证过的事从不曾出过差错,不是吗伊薇尔?”
“好孩子,快回来,趁事情还能挽回。”
听见你离去的脚步声,本该睡下的克莱恩推门而出。他重新检查了一遍门窗的扣合情况,确认各处无虞,做完这一切才真正放心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伊薇尔:吾儿狗文有大帝之姿!
阿斐:?
维斯帕:??
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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