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十周目 痴心妄想(1 / 1)

来信上说得很明白,那日根据你与凯撒事先商量的计划,在你倾倒完数袋粉末,给兰顿军队饮用的河水加料当晚,凯撒率领西林王室军队发动了反击。

顺道提一句,你往里头倾倒的是巴豆磨成的粉末。巴豆含毒,倘若摄入量大,引起腹泻都是小事,甚至可能导致脱水、乃至死亡。

军队每日必然取用的东西中,水赫然其列。而被掺了料的河水,无疑是对付他们的一大利器。你与凯撒两相配合,一个掐准了时机放料,另一个掐准了药效发作那日夜袭托伯。

看凯撒信中描述,这回战果不错,兰顿士兵战力虚弱,几乎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没有几个能够战斗,连兵阵都未能排布开头就落了地,跟切西瓜似的。他们这回特地俘虏了不少魔法师,兰顿再想以魔法师人数优势搅乱战场可就难了。

信内笔锋迅捷,隐约窥得主人兴奋地难以自抑。西林难得打了一个首胜,还是一次压倒性的胜利,士气上应鼓舞不少,所以他才如此高兴吧?行文上找不出一丝对战场上刀光剑影厌惧的苗头,你回想起自己第一回上战场时看见断肢残腿的场面,至今梦回仍会心悸,凯撒却似乎未见任何影响。

恐怕双方统治者眼中,人命本就轻贱。更何况他本性扭曲冷淡,谈何畏惧。

你继续往下仔细阅览,托伯归于西林,扳回一城;兰顿死伤巨大,剩下的守军撤出托伯。一时间最大的问题是以往原住民的尸体还未清理完毕,新死的兰顿士兵又往工作量上加了个倍。

嘶……你临走前专门提点了凯撒,警告过他及时处理尸体打扫战场了。

应该不会有事吧?

阖上信笺,你命人准备好热水与花瓣,舒舒服服在烟雾缭绕的浴池内享受了一回,洗去数月来所有疲劳与烟尘。

热浪熏腾,铜勺舀水声淅沥,均匀地淋在你的皮肤上,你不禁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萨拉从贝壳为原料凿成的妆盒内捧起一捧花瓣,挤出殷红软香的花汁涂抹在你的肩头。你虚着眼顺散落花瓣的飘向望远,舒服的暖意在冬日是对跋涉旅人最好的奖赏。

逐渐闭起眼,受睡梦的召唤而去。

“滴答。”

惊醒。

你睁开眼剧烈喘息,或许先前睡去了几秒,如果有人想要害你,已经足够了。

“萨拉,差不多了,取我的睡袍来。”

萨拉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你的变化,答道:“是,殿下。”

你展开双臂,等侍女为你擦干身体,萨拉指挥着底下人为你围上毛绒的拖地睡袍,系好衣带准备就寝。

一只肉滚滚的猫听见声响,从长廊外摇起茸茸的大尾巴蹿入了王后寝殿,一气跑进了你的寝卧,向萨拉喵喵叫起来,软乎乎的大脑袋蹭在萨拉手背上。

你愣在原地,盯着猫说不出话。

“啊呀,殿下您看。”萨拉蹲下身用力一抱,将猫拢在怀里抱起,“喏,这就是您离开前让我找的猫儿,可乖了,不怕人。”

那是只梵色布偶。

你伸手想要摸摸,它见是生人朝你亮了爪子,差点抓伤你的手背,一溜烟从萨拉怀里蹦下,晃起大尾巴跑没影了。

萨拉讪讪地笑,摘掉身上沾的猫毛,与你解释道:“殿下……您这几日喂喂它就熟了,要是您不喜欢,我们把它送人?”

你摆摆手道无事,留下吧。你很喜欢。

长得真像啊,那只布偶,可惜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你的猫。

你的猫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朝你龇牙亮爪子。

由于多数贵族已领私兵离开王城,议政会议暂时停开。有任何事务直接来寝殿偏殿找你,命人通报即可。

你脱下手套,捏起一根小鱼干在布偶面前展示,故意放在它鼻下熏。布偶跳起扒住你的裙角,喵呜喵呜要求投喂,讨好地让你摸了摸它的肉垫。

倒也聪明灵巧。

“殿下——司各脱大人求见——”

内侍尖锐的通报响起,你吓了一跳,小鱼干砸在布偶头上。它皱起小眉毛颠了颠脑袋,鱼干落入嘴中,粉红色小舌一卷,你清晰看见了上方软软肉刺。

鱼干到手,它便跑到一旁蜷起身睡大觉,再不理搭人。

见它满足地裹成一个球,你点点布偶的背影笑道:“认吃不认主的东西。”

你见哈里顿·司各脱的靴子简直要在地上踩出一支鼓点,得到许可之后冲进殿内。他边走边要开口,瞥见你身后侍立的安娜·沃伦,顿时将急哄哄的样子收了回去,缓了步子来到你身前。哈里顿一脸肃色,站定之后躬身行礼,道:“殿下,王城内有平民起事。”

“以什么理由?”

“……说您是兰顿的公主,与教皇有染,故意蛊惑陛下,拖延战斗,先前又逼着大臣们拆了教堂的钟,得罪了神明,才导致了西林的惨败。”哈里顿为难道,“他们要求必须将您推上断头台以平众怒。”

先前凯撒战胜的好消息还未来得及公开传到王城,比凯撒的信件照例要晚上两三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殿下……您打算怎么办,已经要打过宫前大桥了。王室卫兵已前往阻拦,一旦出事……”

你挽纱披起身在屋内踱步思考,时间紧迫,留给你的应对余地不多。

平民百姓一日生计奔波还来不及,哪里有想法将主意打到你身上来。肯定有人在其中故意宣导,传播对你不利的舆论,结合先前你离经叛道的做为,再拿捏最为敏感的国别身份……借此鼓动舆论造势,在王城空虚之时引起恐慌。

谁来找你的麻烦?能是谁的手笔?

你第一步便排除了贵族作乱的可能。但凡称得上名号的现在基本在外征战,哪里有精力顾及王城?倘若是大贵族,难道他们甘心让留守王城的旁支上位?倘若是小贵族,手中权微势弱,一旦大军回返争斗遂起,不难设想身首异处的结果。现在留在王城中的老爷们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擅自篡位,这也是你当初放心前往西境的理由。

那么……便是非贵族阶级的作为。

谁想起事?

两种选择:

一,某个西林人,或某群西林人,窥见了非常时期的漏洞,妄图把握机会能者居之;二,某个与兰顿有联系的人,混迹于西林王城的鱼龙之间,奉命搅乱西林后方这汪深潭,而此次暴动,正是那个人计划中的一环。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战斗的失败,而城内接应的人也未曾接到败绩的消息,所以安插好的棋子照原计划起事。

两种选择中,你自身更倾向于后者。

除了那个人自己,兰顿谁能知道你与现任教皇有染?即便知道,谁又敢开口将消息传至西林?!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文森特。

先前公告不承认你西林王后之位,见凯撒不为所动,干脆借战争一事,利用西林的民众从下而上扒掉你的王后礼服,名正言顺地往卡文王室脸面上踩两脚。

不伤一兵一卒,让西林人找自己王室的麻烦,是他玩惯的借刀杀人。你不禁感叹教皇陛下一如既往的好手段。

倘若你不曾倒下那几袋巴豆,现在估计血都要呕出来了。

回头想想,竟不知道究竟你们两人哪一个对彼此更狠些。

哈里顿脚尖轻微起伏拍打地毯,他显得有些焦虑,随时等待你的命令。国王在外,上下大小事一切遵从王后之令,他不敢擅自行动,只希望传闻中强悍狠辣的王后能够名副其实,杀伐果断以镇住这场无妄暴动。

“哈里顿·司各脱,听令。”

你一甩繁复袖摆,哈里顿只见美丽的绣鞋踏在他眼前,顿时单膝跪下。

“派人传令攻桥的暴民,告诉他们三件事。哈里顿,你起身听着。文书员,用纸笔记下来,等会交给他。”你平步绕行宫殿之中,斟酌词句,不急不缓,思路清晰,“第一件,西林王军取得首胜,已从兰顿手中夺回托伯,不信者可等报信的邮驿。第二件,西林此次战斗中使用的武器由我亲自带人从兰顿西境的领地中铸造而来,而所有熔铸的钟全数用作大炮运往前线御敌,我一兰顿公主生父及族人为现任教皇所杀且不论,所作所为绝无愧于西林,既要诬蔑我,尚不如换个更可信的理由……”

“——第三件,如果他们愿意停止闹事,就此散去,并且主动交出鼓动闹事的头目、故意传播谣言的首党,我以伊薇尔·莱诺的名誉起誓担保,其他闹事者罪行皆一笔勾销。”

“是,殿下!”

哈里顿迅速吩咐下去,命人快马离宫将命令颁布到位。你等他离开王后寝殿,转头看向安娜·沃伦,她本来红润的脸庞因恐惧褪去血色,惨淡苍白,眼神不自觉朝窗边的方向望去。

你明了她心中所想,无非牵惦着桥旁的厮杀。你顺着心意走到窗畔倚着窗框远远眺望,西林典型的阴沉雨日压抑难言,夕阳藏在乌云后,或显或露,朦胧处烧出一层尖锐的锋芒。

这争斗,何时方止?这胜负,何时可分?

比尔飞来,站在你肩头拱了拱你的脖颈:“哇——哇——哇——”

你梳顺他的毛,沉默伫立,半晌无语。

鲜血染红了桥面,滴落的鲜血又将河水浸透,轰烈的抗议伴随厮杀的吼叫在传令声中沉默了刹那。

“传王后殿下令——”

一场别有用心的哄闹落下帷幕,无名蚂蚁搅进历史纪幕的鲜血随河洪奔流冲刷而尽,为谁的霸业做了锦披嫁衣。

激流拍岸,夕阳余晖来不及施展余力照耀四方,便随淅沥的小雨将鲜血冲刷洗净。

留给明日的又是一架光鲜亮丽的宫前桥,以最庄严华丽的姿态直通同样精致威严的王宫,衬托出主人说一不二的权威风华。

新日高悬,王宫前庭压了六名叛首。你靠在内侍提前准备好的宝座上,欣赏刽子手一人提着一个作乱者,另有人搬来了石墩。

叛首被压着双膝跪地,歪了脖子摁在石墩上。

哈里顿不忍,俯身悄声提醒道:“殿下,您可以回避。”

你坐得笔直,身姿优雅舒展,扶在座椅把手处昂首盯着下处,闻言对他摆了摆手。

“没有那个必要哈里顿,不过小事。一国王后连叛国者的处刑都不忍心监观,未免太没用,凯撒不在的时候,我有能力承担他肩上的一切责任。”

哈里顿为你的漠然气势所慑,垂首退下。

你抬手,祖母绿宝石戒面在阳光下闪了一闪:“行刑吧。”

——恰如高举的寒锋。

落下。

鲜血迸溅,你转身提裙离开,一颗人头骨溜溜滚落到裙摆前,你低头间眼尾余光瞟过一眼。

跨步,走远。

不碰触,更不在乎。

数条人命,两方博弈,一场暴动,不过笑话。

还当你是兰顿皇城手忙脚乱、凭着一点小机灵自作聪明的娇蛮公主?

痴心妄想。

密信从某个角落传去了兰顿一处驻军地点的主帐内。

乱雨打在帐篷顶部,砸出扰人思绪的点点杂音,闹得心烦。烛火飘摇间,细小的卷轴从信鸽细足上的小筒内取出,被人小心展开。

“未能逼回y·l,计划失败。”

金线绣边的白袍随玉手动作铺展,纸条被两指夹起,伸入烛火内一点点烧焦。纸面随火焰吞食泛出焦黑的色彩,冒起缕缕白烟,难闻的焦味散开。

手的主人静静凝视被烧灼的纸条,一时不慎被火苗吻了他的指尖。

“嘶。”

他叹了口气,缩回手。

太潮湿了。

西林真是个鬼地方,黑发青年跪坐在软垫上吹了吹指腹,兰顿人怎么能受得了呢?

凯撒·卡文那个任性又藏不住心事,全凭妻子帮衬的草包有什么好的呢?

案几旁摆着一幅未画完的画稿,画的正是个年轻贵族女子的半身像,笑容盈盈,带一丝骄纵促狭。

那画稿大致勾勒了线条,不曾上色。但是看得出来,底子已有了七八分西林王后的神韵。

形神兼佳。

作者有话要说:  呼——其实还在赶稿子orz,但是星期四之前必须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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