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远近晓钟。崇王爷一路披露带风,恨不得插翅飞到紫禁城,最好叫顾廷马上就喜笑颜开,趁着夜色还未褪和萧嫱和好了。
李成蹊一路跟着他,在宫门口停了下来。那边人马正好把林浮金送来了。
林浮金被捆成了粽子似的,从纵横捆绑住的麻绳间露出两只大眼睛,目光呆滞的盯着李成蹊,仿佛傻子。
李成蹊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小将军,你在这里莫走动!我定在顾相面前保举你!”
崇王爷嘴角堆着笑,吩咐下叫李成蹊不准乱走,步履不停的喊着人把林浮金带了进去。
李成蹊深吸一口气,死死的盯着深宫禁庭的入口。
她不能进去,不知道林浮金到底什么样子。
*
顾廷卧着美人腰肢睡的正熟,忽然被凉风惊醒,他眯着眼掐着美人腰起来,声音带着不满:“什么人?”
“顾相!崇王爷有要事相见。”
“什么事?”
“说是捉住了林浮金!”
顾廷一如梦中惊醒,他猛的推开美人,披衣下榻系了玉带,头也不回的离开寝宫,一路步履轻快,睡眼朦胧也难掩眼里喜意。
“绑在了后院,等您发落呢。”
顾廷略一沉吟,微微一笑道:“带到后山帐篷里,给我牵五匹马来。”
侍从微微一愣,自心底窜出一股冷气,眉心间冷汗沁出,低头应了声离开了。走到宫门外,有一个少年喊住他,他抬头看去,是陌生面孔,但是穿着内廷衣冠,气质凌冽,不似凡人。
他有些发怵,顿住了。
“这位小哥,在下是刚刚生擒林浮金的人,敢问皇上,要怎么处置?”
李成蹊逼近他,自怀中掏出块金锭,不容人拒绝的塞进他怀里。宫门口来来往往的,侍从不敢再推脱,只得畏畏缩缩的看看左右,附耳老实说了:
“皇上要在后山,五马分尸了那人。”
李成蹊愣住了,旋即一笑,点点头示意他离开,待他离开的一霎那她面色骤然阴沉下去,离开了宫门。走到街上借过客栈的马,攀绳一跨绝尘而去。
*
后山上连夜搭起来了帐篷,林浮金整个人耷拉着脑袋,任由别人给他头颅和四肢套上绳子。
帐篷外马鸣萧萧。
林浮金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抬眼看着绑的正认真的侍卫们,打个哈欠:“不是?把我这样面朝天横着绑起来做什么?底下是不是少张床?我累的很。”
无人理他。
他拿脚尖去踢他们,还是没人理他。
“说话呀?”
他觉得好无趣,忽然一阵光亮扑朔,有人推帘进来了,笑声里带着怜悯:
“林少侠问你们话,怎么不答?”
“顾相…”帐篷中人除了林浮金都齐刷刷跪下,林浮金眼珠子转动着,瞥向来人,有些心虚的笑眯眯开口:“哟,好久不见啊。”
“自湖心洲一别,好久不见。”
顾廷蹲下来,手里一把锋利尖刀,刀锋对着林浮金,林浮金汗毛都直立了起来,那刀杀气实在重,看来是杀人无数的凶器。
“林少侠一惯独来独往,江湖逍遥,你们都是从不参与朝堂事的人,现在怎么的也为人卖命,卷到到这风波里来了,成了人阶下囚?”
“被骗的。”
顾廷一笑:“荣凤卿大奸大恶,惯于诓人。”
“那是。”
“之前被人骗了,我谅你无知,从今而后,你若是弃暗投明,也并非不可。”
“你要我弃暗投明?”林浮金眨眨眼:“有没有什么要求?”
“荣凤卿到了京城。”顾廷盯着他的眼道。
林浮金莞尔一笑:“没有。”
“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替他卖命吗?”
林浮金嘲讽似的看他,暗叹顾廷果然老奸巨猾,若是真的肯定荣凤卿在京城,早把京城掀了底朝天了,怎么可能还在这里问来问去。
“我弃暗投明,怎么可能替他卖命。”
顾廷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他手慢慢按下去,噗嗤一声鲜血溅起来,林浮金惨叫一声,血从他肩头渗出来,滴落到地上。
他断了林浮金右肩筋骨。
“把帐篷撤了。”
划拉一声帐篷被人整个掀下去,只剩下砥柱监牢的四立,囚着林浮金,山间冷风自四面八方袭来,天几乎压着人一般四垂,四面风声如鬼哭嗤笑,林浮金瞳孔一缩。
五匹骏马懒洋洋的用尾巴扫来扫去,马上各坐着一壮汉,马背上捆着绳索,绳子垂出一道弧线,蜿蜒到他的脖颈,手腕,脚踝。
“我…你…”
林浮金大脑一片空白,刚刚断了筋骨的疼都抛到一边了。
“听说林少侠最怕疼,五马分尸倒是好死法。”
“啊…”林浮金浑身发颤起来,马儿微微一动,他冷汗就往下冒:“这不是…已经废除了的酷刑吗…”
“现在天下是我说了算。”
顾廷眯着眼看向前方,用尖刀挑起来林浮金下巴,笑的灿烂:“现在,要说实话吗?”
“说…说…”林浮金吓的三魂去了七魄,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面色惨白眼光里满身哀求,看着就像个可怜虫,顾廷满意的走进他,林浮金哆嗦两下,开口道:
“荣凤卿来了京城…”
“还有什么人?”
“还…还有一姑娘…”
顾廷动作一顿,刀尖不觉顶入林浮金下巴,瞬间划破皮肉鲜血溢出,他顾不得许多,狠声道:“谁!”
林浮金被吓的两眼一翻,猛的一抽搐,昏过去了。
顾廷错愕,怅然若失的看着手中尖刀。一咬牙开始摇林浮金,开口喊人。
“来人…”喊到一半他索性自己收了刀,拿起旁边凉水一下泼到林浮金脸上,然后凑到他面前看起来。
“噗!”
冷不防顾廷被喷了一脸水,惊的他龇牙闭嘴,拿袖子遮脸却也来不及了。
“林浮金!”
顾廷还没骂出口,整个脑袋被什么用力一勒,一下子栽倒到林浮金怀里,林浮金面色惨白,双手交叉间绳子缠住他脑袋,几乎把顾廷脑袋勒下来。右胳膊那边颤抖着,血迅速蔓延开,浸透了半个肩膀。
顾廷没想到林浮金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法勒住自己,他呼吸不得,颤抖着声到:
“放开…”
“不放…”
外面有注意到这里动静的,却被林浮金吓退:
“谁敢来,我先勒死他!”
生死关头,顾廷死死的反手掐住林浮金胳膊往下扯,林浮金吃痛间,好似转移痛苦似的勒他勒的更紧了,两个人僵持不下间,顾廷已经两眼瞪到欲裂,眼看就要没命。林浮金哀嚎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右手骤然一松,绳子猛然散开,顾廷滚落地上,双手捂着喘着气哆嗦起来,捡回来一条命。
他长发散乱,双目几欲滴血,一开口,血直流了下来,眼里的恨意滔天:
“准备放马!”
“我!”林浮金吐出残血,笑意尽失。
他差一点就勒死顾廷了!
差一点!
完了,五马分尸,可怜他江湖还未闯荡几年,就要提着头抱着腿去阴间了。
他闭上眼,听见唤马声此起彼伏,马鞭起落间,绳索猛然一紧,整个人四肢五骸几乎震裂。
“走!”
顾廷心里是恨眼里是血,恨不得叫他惨死当场。
马上壮汉听见吩咐,夹腿就要走,忽然纷纷踉跄着倒地,马儿微微受惊转了两圈,转的林浮金四肢扭曲,依旧没有跑起来。
“谁!”
顾廷扶着柱子看向来人,彻底愣住了。
自狩猎围屏后走出来个高大青年,宽肩窄腰,倒背铁弓腰系宝刀,白发简单的用白布条梳成半头高,凤眸盯着他,他手间飞刀有眼,也这样冷冰冰的看着他。
“荣…”顾廷猛的咳嗽又受住:“荣凤卿!”
他怎么敢来?
“哎,你来了!”林浮金喜出望外,摇手呐喊,顾廷气急,一脚踢向那身边的马,马儿哀鸣一声就撒蹄子跑了起来。
“我!救我!”
绳子铮的一声断了,断的整齐,飞刀扎进地面。五根绳断了四根,林浮金总算可以双脚落地了,可惜头还被绑着。
“自己解开。”
荣凤卿没工夫和他废话,步步逼近顾廷。
顾廷这才发觉不对,本来今日就没有带几个人来后山,因为五马分尸多不吉利,很少有人愿意跟从,只有几个亲信,现在一看,周围已经倒了一片,只有他和荣凤卿了。
“你…”他又惊又怕,抓住绳子飞身上马。
正是系着绳子,直连着林浮金脖子的马。
他一跑,整个拖着林浮金走,林浮金右手完全动不得,哭嚎道:
“你他妈的荣凤卿,我右手废了解不开!你救我啊!”
说完猛的咳嗽,吐出一嘴黄沙。
眼看着林浮金被拖的要撞上山石,荣凤卿只得不要命的疯跑着赶上马儿,猛的一把扯住绳子绕住手腕,脚死死抵着山石,提气往后一收。前面的顾廷人仰马翻,摔了下来,马却是受了惊,撒蹄子跑的更欢,竟然一把挣脱开绳子跑了。
荣凤卿缓缓松开绳子,手腕处一道红。
他拿出匕首,割断了绑着林浮金脖子的绳索。林浮金捂着脑袋喘出气来,往后一仰,整个人摔到地上。
累了,想死。
顾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用劲,就被人猛的一脚踩着重新摔到泥坑里,他抬眼看,阴翳的天惨淡的日光,照着来人也是雾蒙蒙的,白发间沾了许多血,越发的潦草。
那人的眼,却紫的怕人。
他有多久没有看见过这双眼睛了?
“你赢了?”
荣凤卿脚下用力,把他脊背压的更低,轻描淡写开口:“嗯。”
他赢了。
顾廷冷笑一声,自袖中掏出什么,蓄力一个翻身对着荣凤卿就刺去。
回应他的不是惊慌失措,而是自己的手被踩到地上,重重的一压。
“自取其辱。”
荣凤卿连眼光都懒得施舍他了,坐在石上,黑色靴子踩着顾廷后背和手,明明没怎么用力,顾廷却分毫不得动弹。
“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京城。”
顾廷似是认栽,自嘲的一笑。
“这本来就是我的地方。”
荣凤卿起身,拎小鸡似的薅住顾廷头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我不过来教你看看,天下到底姓什么。”
碰的一声,顾廷的头被撞向那块山石,山石上登时血艳迸溅。
顾廷整个人重重落到地上,再无声息。
荣凤卿嗤笑一声,踢了顾廷尸体,继续坐回山尸。他在等着鹰将军来,里应外合,封锁京城。
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他,他身子一僵,回头一看,是水眉笑吟吟的脸。
“你别说话,我知道你又要骂李将军不是她放我从来的是我故意要出来的你要骂就骂我…”
荣凤卿太阳穴发疼,想摸摸水眉的脸却又顿住了。
水眉看见了他满手的血。
“你杀了顾廷吗?怎么这么多血…”她心疼似的那手帕要擦,荣凤卿眉头一拧:“你心疼他?”
水眉动作一停:“你怎么回事?他死活和我什么关系?我问你话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事…”荣凤卿收回手去,别开眼:“你去看看顾廷死没死…”
“你…”
水眉有些委屈,她冒着大危险跑出来,结果荣凤卿就这个态度?本来气在头上,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她跑到跟前一把拉住荣凤卿的手,愣住了。
荣凤卿手腕处衣裳全部被撕烂掉,露出大块破皮新肉,血淋淋看着吓人的很。
“受了伤就喜欢藏着掖着,不叫我看见我就不心疼了嘛。”水眉又急又心疼,赶忙拉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再动。
荣凤卿不动了,嘴角一弯,去勾她鬓边发丝,水眉拿他那孩子气的模样无可奈何,只能靠着他近些方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他怀里了,万籁俱寂,只听见彼此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水眉忽然听见一个弱小声音。
睁开眼,林浮金在不远处倒着。
他脖子上一道狰狞红痕,右肩处血染白衣,衣衫褴褛发乱如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的,倒在地上可怜而无助,正幽幽的看着他们。
“你们两个抱好了,能扶我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