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兀自沉浸在美梦的时候,浑然不觉天已经变了,在变故来的古怪又诡谲,单是杀了顾廷,荣凤卿就回到了宫中。
他的千余精兵在城外,天亮就到,城中他已经预先联络好了昔日旧部,多亏了先帝眼界远,荣凤卿被囚禁后,便陆续把他的亲信旧部召回京城,授以要职,整个紫禁卫兵,半数都是荣凤卿的人。早就在皇宫外列队相迎,旗帜漫天。
宫里变故,宫外全然不知。
崇王爷打了个哈欠,萧嫱隔着屏风独坐拭泪,望着屏风上写的金风玉露,咬牙切齿暗恨顾廷。
“怎么外面有些喧嚣?”
“管他们作甚?自家难保。八成是趁着杀人余兴,去狩猎围剿,没听见他们唱醉太平呢?”萧嫱窝着一肚子火,语气忽的又软下来,使个眼神叫宫娥去续茶:
“爹爹,你确定相公归来,回到这里来吗?”
“反正我在这儿,他必然要过来看我。到时候,你软言软语几句,哪有不低头的道理?”崇王爷满眼的无奈。
“也罢。”崇王爷随即坐下等了起来,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他的东床快婿当今摄政王,等到正午实在煎熬,看着不成器的女儿又心烦意乱的很,心里又牵挂着昨夜新瞧见的婢女,三两下心就远了,脚底抹油的回到了王府,徒留萧蔷一个人在宫闱。手帕拧成了麻花丢在地上,泼了新茶,都无人理会她。
萧蔷只觉得臊,气的连着咳嗽几声,都无人理会。
“人呢?”她终于是忍不住了,提起裙摆就往外跑。不提防头上朱钗的珍珠穗儿挂在花枝上,牵的她一个踉跄又坐回去了。
帘外有人咯咯的笑了。
“谁?”
萧蔷又羞又怒,也暗自纳罕,宫中谁这样不识规矩...
珠帘被只垂露手横着掀起来,打头儿进来个天仙般的人物,风尘扑面带着塞北的雪霜气息,猩红的裘衣透着晨露湿气和莫名的血气,闻着叫人目眩神迷,萧蔷只觉得心头猛跳,一把坐回楠木椅,牢牢的把这把,强装镇定呵斥道:“什么人!”
她怎么回来了?不是早和荣凤卿被赶到偏僻的荒漠去了吗?她腿还被疯狗咬了,怎么还没死?!
“跪下说话。”滴血的剑锋抵到萧蔷脖子处,眼前这位铁甲披身的将军虽然长相类男,但是声音不难听出是巾帼。
“你们?”萧蔷还没反应过来,猛抬头看见将军脸上血迹,愣住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占据了她的心田:“怎么回事?”
“主人回来了,哪有客人坐着的道理?”李成蹊不耐烦的开口:“哦,现在王妃不是客人,是阶下囚。”
萧蔷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眼圈一红,猛地扑向了水眉,搂住她脖子就是抱头痛哭起来:“好妹妹,你可回来了,姐姐就等着你回来呢!”
水眉愣住了,李成蹊冷着脸拖开了她,萧蔷兀自挣扎着哀叫,头上珠钗掉了半边,好不凄凉:“妹妹,你听我说当年的事情!”
“不想听,不知道。”水眉摇摇头。
李成蹊冷着脸把一个大苹果塞到萧蔷嘴里,萧蔷痛苦的挣扎起来,面目扭曲口水抑制不住的留下,水眉看着心烦,转身就走了,她哼着小调走到御花园中,正逢荣凤卿下朝归来,身后跟着一帮文武大臣,一个个愁眉苦脸的低着头,鹰将军笑眯眯的扛着枪领着他们,好似押解犯人一样:“哎,邹相国,走快点早朝前没吃饭啊。文将军,瞪着眼干什么呢?”
水眉不愿意被人看见,躲在了花树后面。
为防止京城有变,荣凤卿今天早朝就出现在了金銮殿上,案上放着顾廷的人头,还在滴着血,他一边擦着剑一边和底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大臣们闲聊起来,没有人敢不理他,为防止这些人起了异心,荣凤卿干脆下了早朝就请他们进养心殿喝茶了。
实际就是把这些控制朝堂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就行了。
然后小鹰将军那边,已经带着各路兵马围起来了各家的家宅,以防生变。
懂事的就该知道朝谁下跪了。
不过这些都不在水眉考虑的范畴,水眉要考虑的是她的终身大事。
谁能想到呢,冬天的他们还是破王府里的患难夫妻落魄鸳鸯,今春荣凤卿就当真打下来了天下,坐在坤宁宫里水眉倒有些不适应了,拘谨的很,太奢华了,她好几次差点撞到穿衣镜上,惹的李成蹊都在笑话她了。
“还笑?笑话皇后娘娘,该当何罪?”
林浮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乐呵呵的朝李成蹊努嘴,水眉闹了个大红脸,哼一声走到房间里面,林浮金隔着屏风笑嘻嘻开口:“哟,这号还没封呢,先摆出来皇后的谱子了,赶明个路上遇见我不不小心瞅见你,您是不是还要挖我眼睛?”
“有病!”水眉隔着屏风扔出来一个玉葫芦,碰的一声砸到了什么,有人闷哼一声。
“谁?”水眉气鼓鼓走出来,看见来人偃了下去。
荣凤卿扶着腰,默默的看着她。手拎着玉葫芦的把,也不怒也不笑:“就拿这个欢迎人的吗?”
水眉抿嘴笑了:“脸大个葫芦你不要,你还想要糖果子吃啊,门没有!没给你闭门羹就不错了。”说着她哼一声转过身去,拿起梳妆架上的一盒胭脂打开看,成色实在好看的紧,她一边爱不释手把玩一边不忘嘟囔着敷衍他:“你以为做了皇帝就能骑到我头上了?想得美呢,玉帝老儿还有服王母娘娘管教呢。”
荣凤卿笑了,丢了玉葫芦摔的稀碎,进来看水眉,水眉正点了点胭脂抹在手心,被荣凤卿一把攥住手,毫不留情的擦掉了。
“一个两个的今天都怎么了?”水眉哎哟一声拿脚踢他。
“别人用过的,不要用。”
“没人用过好嘛,上面都没有手印子。”水眉委委屈屈的低头:“我可不像那假姐姐,有什么相国给我弄了上好的胭脂水粉,能摆开一大排,我好容易捡到一盒人家不要的给我了,又被这个没良心的给擦了,你说我这不是苦命的。”
荣凤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好,他歪着头看着手心红彤彤的一片,抿着嘴思索半日道:“那这样如何?我今日就派人去给你弄。”
“你怎么弄?”
“吩咐各部去买。京城各家胭脂铺子,到京畿的,你喜欢江南的那就加紧人马下江南给你淘,实在不行给你买花回来你看着人制,那东西不像杀人,我委实的不能来。不然就代你做了。”
“你够了,我就知道你这个样子。”水眉差点没被他气哭。
“怎么了?”
“好人,你现在是皇帝了,还没有巩固根基你就想着做商纣王了?为了一个胭脂去号令六部也是你能想的出来的事,吩咐声侍从,自然有小太监巴巴的买两盒回来就成了...”水眉兀自絮絮叨叨,被荣凤卿轻轻一笑打断。
“你笑什么!”水眉生气了。
“没什么。”他又笑了。
“你!”水眉气呼呼的坐到床边,不理他了,荣凤卿百般逗弄她她都冷着脸,他终于是捏着她的手,跪了下来。乖巧的像听训话的孩子。
“我没叫你跪,就是有的话想不说不行,现在你身份不一样了,做事不能像以前那样鲁莽,我又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大道理耳根子浅,你别什么都听我的,万一我被人利用了呢?你也跟着傻乎乎的买账?荣凤卿,人是会变的。我不知道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听说宫里面女人斗来斗去到后来都会变得很可怕,跟罗刹一样,万一...”
“你不会的。”
“嗯?”
“整个宫就只有你一个妃子,你找人斗也只能找我。”
“闭嘴。”水眉的说教被打断,恼羞成怒拿脚尖踢他膝盖:“跪好了。训话呢哪里来那么多嘴。谁知道你以后怎么样?人是说不准的,谁信你那鬼话,到时候别的女人进来了,你还能记得我叫什么吗?”
“记得,叫水眉。”
“闭嘴!”水眉气的捏紧拳头,偏生荣凤卿骨架大,跪在她面前倒显得逼人,还拿着一副无辜的紫眼睛看着你,叫你有气没地方使:“要你说我名字啊!我是说以后,以后!你现在是人模人样谁知道以后...”
“以后也不会。”斩钉截铁。
“哎啊闭嘴!”
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气定神闲,两个人好一阵折腾。李成蹊在外面乐了,为了避嫌离开了门口,林浮金趴在窗户眼看好戏,一边跟李成蹊绘声绘色的说:“哟,这跪的工整,腰杆笔直的,就是嘴欠,水姑娘训话他还顶嘴,该打。话说跪着训话是什么最新的闺房之乐吗?”
李成蹊不理他,林浮金津津有味的看着房间里面荣凤卿安慰水眉的画面,甚至想爬到屋顶看,观景好,忽然里面局势一变。
就看见水眉委屈的哭花了眼,正在擦眼泪:“我说什么你都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不认识字给你说什么大道理,但是该说我我得说,你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能当昏君,不能耳根子软,别人叫你买胭脂你就把天下的颜料都搜刮来,我好心好意说,你不听还笑我。你笑我吧,我再不理你了。”
“听。”荣凤卿终于是叹口气,眼神澄澈里抱着歉意。
“滚。”水眉自喉咙里挤出个颤音。
荣凤卿非但不滚,还自作主张的站了起来,扶住水眉剪头,温柔而有力:“以前是我任性混账,才叫你自王府时就担惊受怕的。我岂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多少读过书,虽说不能治大国但也略识些烹小鲜的道理。你真当我是纣王一样的人物了?”
说着把水眉拢的更紧:“我倒是想当纣王,可爱妃不做妲己,倒是想做贤德的皇后啊。”
水眉脸一红,不理他。
“胭脂水粉这些东西,我怎么会去劳民伤财?我自己会叫人弄。”
“谁?”
“林浮金。”荣凤卿意味深长的瞥一眼窗户:“他善调药,寻常胭脂里伤人皮肤不能叫你用,我叫他去采仙草做些好胭脂给你用,你说可好?”
窗外的林浮金笑容僵住,默默蹲下然后爬着走了。
水眉噗嗤笑了,恶狠狠瞪一眼窗上,继续佯怒。
“再说,要涂红也不是上胭脂一种办法。”荣凤卿颇为认真的捏起水眉下巴,水眉心里一惊,还没挣扎起来就被荣凤卿按了下去,两个人扭在床上。
好一阵子,水眉脸红了,气的。
荣凤卿嘴也红了,被咬破的。
*
林浮金叹口气,准备离开。他刚刚看着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吵架,忽然有些羡慕起来,他漂泊惯了,江湖浪子四海为家,虽然一路遇见美人名花无数,却始终是不关心。总觉得带着女人行走江湖,就多了牵挂,不能逍遥自在了。
但是能有一个姑娘,和自己心意相通相依相偎,好像也不错。
至少自己死的时候,会有人替自己悲伤。
悲伤吗?
他忽然想起来昨天自己要死的时候,荣凤卿都没理他,是李成蹊跑过来把他抱上马去,一路抱回床上。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成蹊,被李成蹊脸上杀气吓的一哆嗦。李成蹊也正好看着他,漠然瞪一眼然后别过脸去。
完了,她不会?
“你看我做什么?我是不会和你一起的。”林浮金惊魂未定。
“什么毛病!”李成蹊有些恼羞,脸上气的双颊飞红,林浮金瞪大眼睛:“那你脸红做什么!”
李成蹊气的手抖,她顺手摸过一根千斤棍,照着抬起的大腿一劈,棍碎成两节,扔到他脚边:“棍。”
说罢还嫌威力不够,又加了一句:“我若嫁你这种没用的男人,第一个杀了他。”
“我怎么就没用了?”林浮金最受不了被人小瞧,硬着脖子上前:“不是我你能混进来?当时在青州给你解围的是我,帮你杀人的是我,给你操练士兵的是我,治病的也是我,我怎么没用了?就算我没有你军功显赫你也不能瞧我不起!”
李成蹊一时语塞。
林浮金吵吵闹闹的回头,就看见一双冰冷的眼睛透过窗户盯着他。
水眉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她只听见了最后一段,啧了一声:
“所以林少侠是想和李将军谈婚论嫁吗?”
水眉没有白瞎她梨园出身的碎嘴子功夫,一天之间,林少侠心悦李将军并且当面求娶的谣言,就传遍了军营和整个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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