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饵已经抛出去,薛晏就安心在家等着对方找上门,她很期待在半个月之后那家店主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惊喜。
十月十九,在外游历大半年的乐游先生回京。
乐游先生姓林名徵,是薛晏的外公。他是三朝元老,曾任两代帝师,天命之年上书致仕,之后就安心做学问,闲暇时就带着门下弟子出门游学遍访各地。
甫一听到乐游先生回京的消息,林氏就迫不及待地催着薛铭带她们娘几个回娘家。
乐游先生六十有一,鬓发早已斑白,一双眼睛流露着平和的目光,给人感觉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慈祥的老爷爷,而不是那个几番力挽狂澜匡正社稷丞相林徴。
“半年不见,这两个小家伙倒是长高不少。”乐游先生一手揽着一个孩子圈到怀里。
林氏兄长林蒙坐在下首打趣道:“闯祸的本事也见长哟!”
薛铭略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对上这个大舅哥他年轻的时候可没少吃亏,他才不会这个时候上赶着去找骂。林氏倒没想这么多,心直口快地回了一句,“我看阿奇倒是得好生谢谢我们阿缨阿晏。”
林奇是林蒙独子,如今在松鹤书院念书。林家三代皆是清白的读书人家,偏生到了林奇这里死活不爱读书,整日里舞刀弄棍非说要从军,气得林蒙三天两头地教训儿子,连带着薛铭也不受待见。如今书院被烧,倒是便宜了林奇不必再去念书,只需完成林蒙布置的功课便可恣意练武。
林蒙被这话一噎,瞪了儿子一眼。
乐游先生笑呵呵地说:“都是好孩子,惯看大人怎么养。凡事不可勉强,要慢慢来。”
这时仆人进来禀告说齐王携世子来访。
齐王府在大夏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夏书》载:桓帝十九年,乱世,太.祖揭竿起义,群英应之。二十一年,立夏,都盛华,为天佑元年。十一年,帝崩,传子遥,为太宗。遥传子恽,恽传子泰,泰传子申,为惠宗。九年,晋乱,御驾北征,崩,其嗣寡弱,以为齐王,传后世。其弟寅立,是为显宗。
《史记·齐威王传》亦载:时上河郡覆,帝申崩,子誉不足岁,弗立。帝寅受命于危难以安社稷,以誉封齐,兼昭天下,曰:齐者,同也,齐之为王,以至后世,皆为弟兄,有违者诛。
齐王府与皇室一脉相承,现任齐王裴庄是裴誉之子,早年拜入林徴门下求学,之后一直驻足在京,并将封地的兵权上缴,之后又在京城娶了王妃,生下了差点儿把薛晏掐死的裴玠。
因为有客到访,一应女眷皆回避。故薛缨和林奇被留下来会客,林氏则带着薛晏陪嫂子陈氏聊天去了,薛晏不想听她俩讨论这里的布料好那里的首饰有了新品,于是一个人去逛小花园,然后就碰上了裴玠。
薛晏调头就跑。
“你为什么见我就躲?”裴玠仗着身高腿长两三步就追上了薛晏,拦在她跟前。
“不躲等着你掐死我么!”
裴玠嗤了一声,“那你怎么跟皇后娘娘说是我救了你。”
薛晏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以为你是皇子,不敢得罪你。”
“哦?”裴玠气定神闲瞧着薛晏,“三皇子可是被打得到现在都出不了门。”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弄些亦真亦假的话出来了!人呐,果然不能扯谎!
“你究竟想怎样?”薛晏两手一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裴玠不语,趁其不备绕到她身后拨开她的头发,出乎意料地看见一道一指宽的伤疤。
“你有病呀!”薛晏两三下挣脱开,怒气冲冲地朝裴玠吼。
“怎么会……”纵使眼见为实,裴玠还是不可置信,“你真的是薛晏?”
“你还怀疑我?!”薛晏对这少年的执着真得由衷敬佩。
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之前认识的薛晏,娇气又顽皮,不爱读书还怕蛇。眼前的这个虽然是相同的容貌,其余却是全然不同。韩夫人向皇后夸赞她小小年纪诗书能倒背如流,暄妍殿前她竟伸手捏晕了好几条蛇!要知道自她被小青蛇咬过之后就“谈蛇色变”,连带着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虽然你看着和薛晏无异,可我就是知道你不是她。”疑惑只是稍纵即逝,裴玠依然笃定之前的想法,“我认识的薛晏还是个孩子,喜怒由心。你不像。”
薛晏心里泛起一阵苦涩。重生至今她心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今世很怕别人发现异常她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再死一次。所以她顽皮,她胡闹,她拼命装的像个孩子,可装的再像终究不是。她骗过了父母至亲,却没逃不过这少年人的眼睛。
可是现在前世的死因还未明朗,无论怎样都不能跟这个连熟悉都谈不上的少年坦明一切。
“我就是薛晏。”薛晏抬头直视裴玠的双眼,“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松鹤书院的那场大火给了我一个教训,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行。”
面对薛晏的负隅顽抗,裴玠彻底没了耐心,“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薛晏在哪里,你到底是谁?”
“我也跟你说最后一遍——我就是薛晏!”
裴玠冷笑一声,“你不怕我去告发你。”
薛晏却是把头一扬无所畏惧,“我只怕你到时候丢人现眼!”
“哎呀这孩子又跑到哪里去了,整天就知道疯玩!”林氏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二人耳中。
“好像在那边!”陈氏眼尖看到二人,“诶?那不是齐王世子么!老天,可别再闹起来。”
姑嫂两个生怕出事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二人跟前,见二人跟斗鸡眼似得死盯着对方,陈氏叹了口气,“你们两个怎么又闹上了?”
“没有!”他俩一个想着此事未明,没有十足证据万全把握绝不能贸然言及,另一个想着绝不能让这小子把事儿抖搂出来坏了自己的大计。两个人两个心思反倒想到一起,最后竟异口同声的否认。
话毕,二人相视一眼又同时别过头去。
怎么看怎么觉着不正常!
裴玠是外男,本不该进入内院,但他是特意溜进来欲寻薛晏问个清楚明白。而今看见陈林二人终觉不妥,抱拳告罪,“小子鲁莽,今日擅闯后花园,请二位夫人见谅。”
薛铭和齐王是同窗也是好友,林氏本就当裴玠如自己孩儿,自是不介意。陈氏也大度能容,“这倒也没什么,以后注意就是了。”
“那小子就先告退了。”裴玠像二位夫人再次抱拳一揖后离去。
薛晏看着裴玠离开的方向,心里面直打怵。她是真怕把这少年惹急了一股脑的把暄妍殿的事儿抖搂出来。她的诱饵才刚抛出去,一旦大家怀疑她的身份成假那么她很可能再死一次,而且依然可能不知道会死在谁手里。
“丫头,瞧什么呢!”陈氏伸手在薛晏眼前晃了晃。
“没,没瞧什么。那个舅母,我刚刚在湖边看见有锦鲤,我想吃炸鱼干。”薛晏不想再继续纠结下去,遂岔开话题。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林氏听了上来就将薛晏的耳朵拧了一圈,“吃吃吃!就知道吃!那是你外公刚带回来的锦鲤,是祥瑞!”
“祥瑞吃了才好啊啊啊!疼!我错了我错了!娘你快松手啊!”
远处的裴玠听到薛晏的叫唤,只觉得还是那么熟悉,心中顿时又有些不确定。事情真的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薛晏担心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发生,裴玠虽然撂下话,此后倒也没说什么关于怀疑自己的言论,也渐渐把心放下,安心准备钓鱼。
与盛鑫楼约定的交货时间还不到,为了便于他们探查,薛晏三天两头往外跑,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地方,就是在大街上转悠。这可苦了那掌柜派来跟踪的暗探,天天跟在薛晏身后满城跑,还什么都查不到,真是要命。
按照薛晏的计划,首饰图样只是第一批诱饵,用来试探。等到首饰到手她在撒下第二批诱饵——《小国论》。这是前世她醉酒后写的一片策论,虽然文章不怎么样但字写得着实不错,飞扬洒脱又不失章法,许多大家都争相临摹,那时她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她近日又重新写了一篇,有了这个,到时候是敌是友孰忠孰奸就能明了了。
然而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薛晏没有想到只是一个路见不平挥棍相助,就引出接下来这么多事情。
首饰没交货之前某日,薛晏乘车在街上闲逛,路上遇见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聚在一起,把路都堵严实了,人都挤不过去,更不用说是马车了。
“去看看前边怎么了?”薛晏掀开车帘吩咐车夫。
车夫领命下车去询问,不一会儿就打听清楚了,“小姐,前边有人打起来了,好像是徐小公子和安定侯府的孙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