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放心,微臣定然会将此贼的人头亲手奉上。”天师一脸笃定,似乎薛晏的脑袋已经是他掌中之物一般。
燕帝心下微定,后退两步,“禁卫军听由天师调遣,务必杀了这刺客。”
“陛下不可!”曾明躬身劝道,“此人身份未明,万不可错杀呀!”
“曾统领错了。”天师拿过禁卫的一柄剑信步而至包围圈中,“对于不轨之人,宁可错杀也不得放过。”
“天师这话倒是不错的,不轨之人的确该杀。”曾明本就对天师惑乱君心的行为心怀愤懑,而今再不愿虚与委蛇,所有心绪齐齐爆发出来,“依我看,最该死的人就是你这妖道!”
天师冷冷笑道:“曾统领,陛下面前你就该这样胡言乱语,莫不是要造反?”
“反就反了!”曾明眸色如焰,气势如虹,“我曾明平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血洗华泰宫那晚装聋作哑听之任之!说什么心怀不轨,若是没有公主,哪里来得这半壁江山!陈隽,无道昏君!受死吧!”
曾明凌空一翻长剑就要刺到燕帝的咽喉,不料被天师横剑挡住。
变故来得太快,薛晏已然怔住。不是说是要杀她么,怎么转眼就换了战场?
这怔忡也只须臾,薛晏很快反应过来。这曾明当年怕是被误导了才袖手旁观,如今心里正懊恼不休,又恰好在对打中于自己身上找到长宁公主的影子,加上天师言语的刺激,新仇旧恨便要一起算了。
只可惜这种时候举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没占全,只有被杀的份。曾明也是个磊落英雄,她不可能丢下他兀自逃命,何况他刚刚还想着放水让自己伺机逃跑。
薛晏暗自算了算时辰,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个时候应该传到袁护耳朵里了,他也应该有所动作才是。她想了想,既然曾明公然造反,她也有意于此,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了,再鼓动一些人入伙,坚持坚持应该能撑到袁护入宫。
薛晏捂住肩膀上淌血的窟窿,趁着曾明与天师缠斗、众禁卫尚无反应之时,大声鼓舞众人,“儿郎们!大丈夫立世无外乎忠义,君贤则忠。如今大燕归于草昧,外有强敌内有奸臣,苛税重徭以致万民流离。这都是眼前的妖道造成的!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眼下只怕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难道不想让他们重新过上好日子吗?”
“放肆!放肆!”燕帝气得脸色青紫,“抓起来!把这贼子给朕抓起来!”
禁卫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推搡着谁也不肯出手。
薛晏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顿时大为兴奋,“放心吧众位将士,我不是叫你们造反行刺皇帝,只是想让大家齐心协力杀了这妖道而已。”
曾明与天师双剑碰撞的嘹嘹之声不绝于耳,薛晏耐心地等着这群年轻士兵的答案。
许是过了许久,也可能瞬息之间,终有一人松了口,“这位侠士说得不错,这样祸国殃民地妖道合该万箭穿心!”
有人带头,很快就有第二人第三人。
“我不管了,再这样下去我的爹娘就要被逼死了。我要同统领与这侠士一起杀了这妖道!”
“对,斩杀妖道,还政清明!”
“斩杀妖道,还政清明!”
“……”
燕帝如何也想不到一场捉拿刺客的举动竟然会演变成公然的造反。眼看这些禁卫悉数倒戈,他急火攻心之下直接吐血,周遭也无可借力之处,堪堪瘫在地上。
墙头上的剑已经对准了天师,但此人狡猾异常,知道众人不敢伤及天子,便在打斗中若有若无的向燕帝那里躲。
天师的功夫可以称得上出神入化,寻常禁卫军根本近不了他跟前,唯有一个曾明可与之抗衡。
薛晏见势不妙,捡起地上不知何人丢下的长剑,忍下遍身蚀骨之痛,阔步向前相助曾明。
薛晏再不济也曾横扫千军所向披靡,有了她的帮助自然事半功倍,天师渐渐招架不住。
二人合力将他困在廊下一角,只消几招便可制服,偏生此时长阳宫外又出状况,趴在墙头上的弓箭手纷纷背后中箭落墙坠地。
宫门外又是一阵喧杂,接着传来陈常佑狠厉的声音:“攻入长阳宫,把里面作乱的贼子杀无赦!”
于是在宫门口,内外两方禁军开始了厮杀。
薛晏听得陈常佑的声音,略微失神,就在此时天师又一剑划过了薛晏拿剑的手腕,薛晏吃痛丢剑。天师一鼓作气,斜斜刺入薛晏肋下,曾明忙持剑挡过。熟料天师此举是个虚招,他趁二人抵挡之际闪身遁走,提起燕帝的衣领退至殿中。
宫院并不宽敞,进来的禁卫军并不多,而宫外的士兵却是源源不断,没过多久陈常佑就带人攻进来,辖制得薛晏与曾明进退失据。
“是你!”陈常佑看见檐下血淋淋的薛晏,一眼就识出她是白日里见过的所谓“护国公府的幕僚”,怒道:“护国公勾结逆贼图谋不轨,去给我抄了护国公府!”
“大皇子明鉴,此人不是逆贼,她是长宁公主!”曾明基本已经确定薛晏的身份,虽然对于此事尚有许多疑惑,但现在显然不是解惑的好时候。
“一派胡言!我姐姐仙逝七年了,哪里会出现在这里,分明是你求脱身的借口!今日我就替父皇杀了你两个逆贼!”陈常佑说罢亲自挽弓引箭射向薛晏。
箭羽在黑夜中划出一道亮白的锋芒,在中途被一道不明之物打落,一个黑衣蒙面之人随之而来,挡在薛晏跟前。
尽管只得见一道背影,薛晏还是认出来这个人就是裴玠。此刻她不曾发觉,在她看见裴玠的那一刻起,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就像是得偿所愿的欣喜。
“竟然还有同伙!”陈常佑眼神异常阴鸷,“来人,全都给我杀了!”
薛晏忙向裴玠道:“活捉陈常佑,先离开这里。”
陈常佑再狠也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裴玠避过箭阵轻而易举地就来到陈常佑跟前。他将陈常佑反手锁住,把剑架到其脖颈上,其余卫兵见状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裴玠挟持着他一步步退到檐下,关切地问薛晏:“伤势如何,还能不能走?”
“放心吧,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袁护已经得了信,现在全城戒严,他正带兵赶来。我不放心你就先过来了。”
“袁护!他居然真的要造反!亏我还这么相信他!”陈常佑困兽犹斗,凌厉的剑锋在他脖子上留下殷红的印记。
“不是袁护要造反,是你们父子二人逼得他造反!”薛晏揪住这个弟弟的衣襟,疾言厉色,“人人都道当日大燕堪比大周时期的宏泰盛世,可如今呢?竟是哀鸿遍野!陈常佑,扪心自问,你身为皇子、唯一的皇储,整日里为非作歹就一点也不亏心吗!”
陈常佑梗着脖子不说话,薛晏更来气了,上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直把他打吐血。
“陈常佑,你忘了当年我是怎么教你的!为君以贤,为政以德,这些你都忘干净了是不是?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小时候的纯善!”
陈常佑翕翕嘴角,惊恐无比的看着薛晏,“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话?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薛晏面如寒冰,“你还有脸问我是谁!我是你姐姐,陈常德!”
陈常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你胡说,我姐姐早就没了!”
不仅是陈常佑,曾明以及蓄势待发的众位禁卫军都吃了一惊。
曾明倒也还好,因为早就有了这个猜测,听到这话并不见惶恐,只是感觉周身冷飕飕的。那些禁卫军就没有那么淡定了,死而复生这种事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了的,先前曾明那一嗓子可以看做困兽之斗,但现在观他们大皇子这模样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七年过去,禁卫军中大多添进了新兵,并没有见过长宁公主,但这不表示他们没有听说过。有一些资历甚老的禁卫总会向他们吹嘘当年长宁公主在世时如何如何,久而久之他们对于这位薄命的公主都心存敬畏。如今公主又活了,他们现在正要奉命杀了公主…天呐!众人无不在纠结是现在投降还是立刻倒下装死。
众生万象,薛晏看得心凉。一个死去七年的人还对他们影响这么大,足以见当朝者的无能。
她目光转向陈常佑,眸中淡然无波,“我原以为你会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居然会如此毫无人性。温老大人是朝廷砥柱,撇开这个他还是你的亲外公,父皇说杀你不劝阻也便罢了,竟然还自请监斩……我曾那样苦心教导你,将我未完成的理想与抱负全都系在你身上,你的所作所为不仅让我失望,更愧对于大燕臣民。”
“姐姐!”陈常佑双膝一软跪到地上,不顾颈上的利剑连滚带爬磨到薛晏脚边,抱住她的双腿哭喊着道:“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姐姐你别生气,别生气!”
“我不生气,毕竟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不!不!姐姐你听我说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也想像姐姐这样文治武功样样出奇,可是无论我怎么学父皇都不满意。父皇根本就不喜欢我,更不愿意我插手朝政,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陈常佑越说越崩溃,伏在地上嚎啕不止。
薛晏慢慢伸出手,放在孩子的乌黑的发间,轻柔地安抚着他。常佑是独子,父皇怎么可能不喜欢,不过是因为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如果这位皇子表现得太好,大燕又会出现只知皇子不知君王的情况。说到底还是人心不古。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视线刚好与裴玠撞到一处。又或许是裴玠一直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裴玠早已把面巾扯下,清隽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显宁和。薛晏目光锁住他,心中豁然开朗。
齐王府三代皆为难得优秀的男子,在裴氏子弟中堪为一指,却不得不敛起一身风华蛰伏在暗处,只为还大夏一个太平盛世。可见世间不乏品行高洁之士。
人心这玩意儿,还是因人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