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琬回到山道上时王妃的车驾已经离开了,等在路边的除了尹笙和楠竹,还有先前藏在林中的月袖。楠竹一如既往沉默地站在一边,尹笙和月袖却在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我觉得她挺可怜的。”
“谁不可怜?彩珠就因出身贫穷,在府中处处被人瞧不起,不也一样吗?照我说就不该娶这么多个,平白把人都拘在家里只能围绕着丈夫儿子转……”
尹笙点了下头,深以为然,末了又皱起眉头看向月袖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了。”月袖叫道,“就算是从前我也从没招惹过良家女子好吧,我那都是合则一起玩玩不合就散了,再说我现在都改邪归正……”
“你看你都承认了是邪!”尹笙抓住了月袖话里的漏洞。
“你们在说什么?”乔琬好奇地问。
尹笙回头看向乔琬,对她解释道:“方才你们上去了,王妃那个婢女小棠跟我们说王妃近来受到不少惊吓,又被王爷和妾室联手欺负,请咱们帮帮王妃。”
小棠作为是王妃身边的忠仆,说这话倒没什么毛病,但特意说出来……
乔琬瞧了月袖一眼,月袖摊手道:“别看我,密探也是人,哪能没有自己的感情?她在王妃身边一年多,王妃待她不薄,自然会有一点偏向,要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也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博取到王妃的信任。你要是不放心,等这件事过完我把她调走就是了。”
“那倒不急,按你们一贯的安排来。”乔琬道,一来她信任月袖,月袖给她找来做事的人还从来没出过问题;二来小棠越是在意定南王妃越是不会把真相告诉她,否则不就暴露了自己背叛过王妃的事实么?
比起这个,倒是月袖前一句娶这么多个突然触动了她。
世上那么多分分合合,今日海誓山盟,明日就另寻新欢,没有经过时间的考验,谁敢说这份情一定长长久久。
阿凤现在是很好,可是将来她当了皇帝,天下百姓俱是她的子民,到那时她想找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乔琬自认还没美到倾城独立世所稀的程度,这世上比她好看的女子不少,软萌乖巧的或是古灵精怪的,温柔内敛的或是热情奔放的。富贵人家三妻四妾,皇帝更可坐拥后宫三千,如果阿凤再纳了他人为妃……
还是不要想那么远了,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完再说。
“之前给你的那瓶药还在码?”乔琬问月袖道。
月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晃了晃:“哪儿敢给你弄丢啊?我就差缝内衫里睡觉都带着了。”
“别晃了,收着吧。”乔琬道,“我们三个先走了,王府那边你多盯着些。”
从翠霞山下来,乔琬三人先路过了一座村庄,跟村里人讨了一碗水喝之后又往东穿过一片密林,继而折向北。
范州北边与谡州交界处有一段叫做泽化的山脉,山峰都不算高,却绵延数千里。
乔琬三人递上路引文书,在山脚下寿眉县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城门一开便出城进山了。
另一边,定南王妃回到王府后立刻叫来了老齐,一问才知道竟是常觅回来了。
常觅与世子同岁,当年在府中就是世子的伴读,后来世子被先帝“开恩”召去京中读书,常觅自是跟着一起去了。现在常觅独自回来,那她的孩儿岂不是……
王妃听老齐说常觅还在卧床,等不及叫人把他扶来,自己亲自去了常觅原来住的下人房中找到了常觅。
“王妃!”常觅见到来人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刚撑起身子,股间传来的剧痛让他又跌了回去。
“不必多礼。”定南王妃止住了他再次起身的动作,急切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世子呢?”
一说到这个,常觅眼眶红起来,带着哭腔道:“世子怕是活不成了!”
定南王妃脑内嗡地一响,捂着胸口倒退了好几步,她先前在清玄散人那里听说这个预言时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是那位清玄散人算错了,可常觅都这样说,那就是真的了……
“世子……世子怎么就活不成了,你、你把话说清楚……”
“前日世子从朝中一回来就吩咐我们赶紧跑路,说陛下已经下令征西王裁军,怕是马上要打仗了。我们一听牵了马就准备走,可是打开府门却发现府外已经被禁军包围了!左武卫军统领瞿皓将军亲自带的人马,请世子去宫中小住几日。世子托词收拾东西,这才找到机会写了封信让小人带与王爷……世子、世子还有句话让、让小人转告王妃……小人、小人还不知该如何与王飞说……”
说到这里,常觅抹着眼泪,哽咽难语。
“世子……说什么了?”定南王妃颤声问道。
“世子说……‘今生不能报答母亲生育之恩,愿来世还能与母亲再重逢’……”
王妃扑通一下软到在地上,捶胸嚎啕大哭:“我的儿!我的儿啊!”
“夫人!”小棠和春伞搀着王妃起来,老齐给挪来了凳子让王妃坐下。
王妃擦了擦眼泪,想到清玄散人说的那一线生机,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一点,瓮着声音问老齐道:“王爷呢?”
“回王妃的话,王爷昨儿个招了人来府上议事,今日一早便出去了。”老齐道。
这么重大的事王爷都不曾派人来同她说一声,她与王爷多年夫妻,怎能推测不出王爷的打算?
她出身名门,虽从未涉足过官场,可亦读过史书。征西王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她从前就劝过王爷不要再像年轻时那样跟征西王走得这么近,王爷却始终不听。
高祖对他们一家仁尽义至,如今钟鸣鼎食的日子过着还不够么?便是交出些兵权,当个富贵闲人,一家人平平安安有什么不好。朝廷要裁征西王的兵就让他们裁去,王爷正好趁此机会上交兵权向朝廷表表忠心不就可以换他们孩子平安回来了吗?
她想不明白,那是他们的孩子啊!王爷怎么就能这么狠心!
王爷说都不与她说,就是不想她知道了去纠缠,无情到这种程度,果然是被邪祟影响了么?
这是王爷自己不想同她商量的,那就怪不得她了。
这个时辰余知远应当在跟先生念书,王爷宠这个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其余儿女都是在学堂中与同宗子弟共同上学,唯有这个小儿子竟有当年世子的待遇,请了先生单独授课,而授课的地点也是当年世子念书的留善阁。
定南王妃站起身,叫上了几名家丁,直奔留善阁而去。
留善阁这边除了先生和余知远,还有负责伺候余知远的一个小童和一个婢女。
那两人见定南王妃带着人浩浩荡荡过来便知不妙,婢女推了小童一把让他赶紧去报信,小童刚跑出一步就被人拎了起来。
定南王妃命令下人:“刘正、何生,把这两人绑了;王明、张朝,进去把知远带出来。”
王明、张朝得了命令,进去绑了余知远的手,堵住他的嘴将他推出门。余知远身后,先生满脸震惊地跟出来问:“王妃?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点家事,先生就不要参与了。”王妃漠然地指派了两人在这里守着,带上其余人回了自己院中。
“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春伞上前禀道。
王妃点了下头,眼睛却一直盯着余知远看。
就是这孩子,就是他让王爷弃自己嫡长子于不顾,就是他让彩珠那个贱人这么嚣张!
清玄散人说王爷不抄写经文,这孩子招来的邪祟就无法驱除,所以解决办法只有将他移往别处。
可如果他死了呢?
清玄散人是出家人当然不会考虑这一点,但这确实是一个能根除隐患的办法。
定南王妃的面容渐渐扭曲,她伸出双手,掐住了余知远的脖子。
“王妃!”小棠惊呼一声,在场其他人也吓坏了。
绑人是一回事,杀人又是另一回事。谁都知道王爷很疼这个小儿子,光是绑人还能由王妃给他们顶着,要是人就这么被王妃弄死了,搞不好连王妃都得陪葬。
“唔、唔唔!”余知远因为窒息脸涨得青紫,眼白也泛起了血色,他双手被缚挣扎不得,只能尽力摇头,勉强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王妃!不能这样,世子还在等着您呢!”小棠慌忙去拉王妃的胳膊。
王妃恍若不闻,使足了浑身的力气,小棠根本拉不动她。
余知远翻起白眼,已渐没了声,小棠见状急得一口咬在了王妃的手臂上。
“啊!”王妃终于回了神,被自己的所作所为惊呆了,连忙放开了余知远。
余知远倒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小棠迅速取下了他嘴里塞着的布好让他能呼吸地更顺畅些,而后给定南王妃磕头道:“小棠方才情急之下冒犯了王妃,请王妃责罚。”
定南王妃刚才就是一时冲动,在她过往的五十多年生涯里别说杀人,杀只鸡都没有过,冷静下来以后再看余知远这痛苦的模样,心立时软了下来。
罢了,她也是当母亲的人,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不去杀手。况且这孩子若是死在了她手里,王爷怕是真不会放过她。
这样一想,她便有些心灰意冷,挥了挥手交代道:“把他带去栖鹤山庄,跟那边的人说吃穿用度不要克扣他,好生照顾便是。”
栖鹤山庄位于崇泰城北兰陇河西岸一处狭长的谷地上,夏日时节定南王常常会带着妻妾儿女们前去小住避暑,眼下刚开春,只有十余名老仆在那边看管打扫。
余知远被送到了那边,小孩子第一次独自离开家,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到地方刚被放开立刻扯起嗓子放声大哭。
他的喉部先前被王妃用力掐过,多少受了点伤,一哭起来就痛,一痛又想爹娘,委屈加上害怕,让他哭得完全停不下来。
送他来的人将王妃的话转告给这边的仆人们之后便回去了,这栖鹤山庄只有一个门,进出都得从正门走,出去以后百余里都荒无人烟,不怕小孩儿逃跑。
栖鹤山庄的老仆们给余知远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把人带到屋里。这里太久没来人,老仆们起初有新鲜劲儿的时候还哄上一哄,时间一长就没了耐心,拿了茶水点心往屋里一放,挂上门锁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余知远一个人在屋里又哭了一会儿终于哭累了,这一整日折腾下来精神和体力都吃不消。他爬到床上躺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睁开眼,只见有个黑影坐在他床前,轮廓冒着金光。
“你是谁?”骤然看见一个陌生人,余知远十分害怕,想要缩起来,却发现手脚都不听使唤。
“吾即是汝。”那人说了话,声音清冷温润,说不出的好听。
这让余知远稍微放松了些,他究竟是个孩子,稍一放松好奇心马上就占了上风。
“你是我?”
“吾乃司命星君,即汝之前世。汝父将大难临头,吾感汝孝心,特前往告知。今日一见,当为永别,珍之重之。”
那人说完起身,带着一身金光飘然出门。门重新合上,金光也随之消失不见。
这一切都太过奇妙,余知远迷茫地回想着那位仙人的话,想要弄懂仙人话中之意,可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又一次陷入了昏睡中。
门外,月袖将门锁按原样锁好。比起戒备森严的王府,这座山庄简直就像是敞开大门等贼光顾一样,她大摇大摆地将钥匙还回远处,然后从容不迫地攀了树从墙头离开。
夕阳刺眼,月袖拾起扔在外面的斗笠,脱下外袍换上短袄,摇身一变,从仙人变成了一个农夫。
不得不说乔琬这人的心机真是深得可怕,连阳光这种东西都能算计在内,真是谁惹谁倒霉。月袖在心中感叹。
来之前乔琬跟她说,若是角度合当,可以用光影来制造骗局,不过这一点并不强求,能有最好,没有就算了,主要目的还是来下药。
月袖跟着押送余知远的马车摸进栖鹤山庄,观察了一下关余知远的那间屋子,还真能做出乔琬想要的效果,这个人大约连老天都在庇佑她吧。
傍晚,王府中。
平日这时候余知远已经跟先生念完书回来了,今日迟迟未归,跟着他的婢女和小童也没人回来说一声,彩珠越等越心焦,实在坐不住,决定去留善阁找人。
这一去可把她吓了一跳,伺候她儿子的两个下人都被人绑着,连先生都被人堵在留善阁内。
彩珠一面命人去禀报王爷,一面带着人杀到王妃院中。
王妃这段时日受了不少彩珠的气,那日是有王爷在场,这次王爷不在,她端起正室的身份让人按住彩珠掌嘴。
事关自己儿子性命,彩珠便是被掌了嘴也依然要骂,两拨人闹到半夜三更王爷才总算回来了。
“你们这又是在干什么!”定南王烦道。他从昨日接到密信以来一直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事筹划,到刚才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就听到下人说家里王妃跟如夫人又闹起来了。
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家里这两个女人还不肯消停一下,要不是下人提起这次的事与远儿有关他都不想回来。
“王爷,王爷您救救远儿吧!”彩珠见到了王爷立马匍匐过去抱着定南王的腿哭道,“王妃不知何故带走了远儿,奴家来问问她便使人打了我……”
定南王弯腰抬起彩珠的下巴,彩珠原本白净的脸上确实又红又肿。
他直起身不满地看向定南王妃:“好好的你就不能别闹了吗?”
“我闹?”定南王妃讥讽道,“你怎么不说说你干什么了?”
“本王怎么了?”定南王瞪眼。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定南王妃本想给定南王一个主动跟她说的机会,现在彻底寒了心。
“我且问你,常觅回来的事你为什么不让人告诉我一声?你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想跟征西王一起造反?!”
“你胡说些什么!”这句“造反”让定南王心头一跳,怒视王妃大喝一声,然而在面对王妃含着泪水的眼眶和失望的眼神时到底还是心虚,只一刻便错开了眼。
跟着征西王一起起兵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他的长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跟王妃对峙下去,定南王转而问道:“今日不说这事,你把远儿带哪儿去了?”
“知行要是死了,你也别想再见到你的远儿。”定南王妃擦了下眼,冷着声音说道。
“这是两码事,再说本王征战多年,还能被你一个妇人威胁?”定南王说着冲手下侍卫们一招手,“来人,给我把这屋里的人都拖下去一个一个打,打到他们招为止。”
惨叫一声一声从院中传来,定南王妃偏过头不忍听。
半炷香过去,尚未有人招供。定南王怒道:“不说就给本王往死里打!”
又过了半柱香,陆续有人熬不住酷刑,供出了关押余知远的地点。
定南王料得应该没多大事,派了人去接以后自己也不想在府中待着了,干脆回了衙署,谁知天明时府上又来人报说小公子接回来的时候便昏迷不醒,一路到府中都没醒过来,怕是不好了!
定南王大惊,急忙赶回了府,府中定南王妃跟彩珠都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显然又撕打过一遍。
“王爷!王妃毒害我儿,王爷您一定要为奴家做主啊!”彩珠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定南王妃呆呆地站在边上,喃喃道:“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你这个毒妇,你就是看不得我儿受宠,你不得好死!啊——”彩珠爬起来又要去撕扯定南王妃,几个婢女挡在王妃身前,大家看起来都不太好。
“别吵了!”定南王一声暴喝如同一记惊雷,屋里众人被震出一个哆嗦,扭打中的几人也不由得停下了手。
大夫正在给余知远诊脉,定南王顾不上去理她们几个,上前问大夫道:“怎么样了?”
大夫躬身行礼,额上满是大汗:“老朽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脉象……”
“是中毒还是生病?”定南王问
“这……老朽实在说不清楚……看样子像是生病,但、但世间毒物千千万……也不排除中毒的可能……”
大夫的支支吾吾让心情奇差的定南王更加火冒三丈。他抓起大夫的衣领将人提起来,干干瘦瘦的老头硬是被他一只手拽得双脚离开了地面。
“说清楚,到底是被人下了毒,还是生病?”定南王怒目切齿一字一句问道。
“生病、是生病!”大夫慌乱之中答道。
“是什么病?”
大夫支吾了片刻,忽又高呼道:“是离魂症!”
定南王放开他,寒声问:“如何治?”
“离魂症实乃世所罕见……”那大夫刚开了个头,对上定南王那双几欲吃人的眼,忙又改口道,“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待老朽回去翻阅下古籍,参考前人之法……”
“不用回去了。”定南王冷漠道,“你要什么书告诉本王的人,让他们帮你去取,你就在本王府上住着,什么时候治好了远儿的病什么时候回去。”
侍卫押着愁眉苦脸的大夫离开,屋里众人都被定南王的气势所镇,屏着呼吸没人敢出声。
“都愣着干什么!那人一看就是个庸才,再去找大夫啊!”定南王飞起一脚踹在凳子上,凳子飞出去撞到墙上,摔了个粉碎。
管家老齐忙带着几名侍卫出去张罗着找人,定南王又将视线转回到闭眼躺在床上的小儿子身上。
他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余知远的额头,然后想替他掖一下被子,刚将被子拉起来便看到了余知远脖子上的红痕。
“这是怎么回事?”定南王沉声问道。
彩珠怒瞪着定南王妃,定南王妃清了下嗓子,强撑着体面假装冷静道:“是我弄的,但是我……”
话还没说完,定南王已来到她面前甩手给了她一巴掌。
定南王妃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定南王:“你居然打我?!为了这么个孽种居然打我!”
“他也是本王的儿子!”定南王厉色道,“来人,把王妃带回房中看起来,无本王的命令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王妃持续不断的咒骂声逐渐远去,彩珠上前一步小声唤道:“王爷……”
“你也给我滚!”定南王烦躁地吼了一声。
彩珠脸色几变,最终还是恨恨地离开了。
人都走了以后,定南王叫来先前派去跟踪王妃的人,本来他都快忘了这事,这会远儿出事倒教他又想了起来。
“王妃近日可见过什么人?”定南王问道。
“前日回过王爷之后,昨日清晨王妃去了翠霞山,在山道上遇见了清玄散人和她的两个徒弟,回来后又去见了常觅,再之后就去留善阁让人绑了小公子。”
又是那个清玄散人……
“那个清玄散人跟王妃说什么了?”定南王皱眉问道。
“这……清玄散人将王妃带到了一座小亭,那小亭三面临崖无处藏身,属下怕暴露行踪,没有跟上去……”
“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定南王抄起杯子朝那名手下扔去。他就说王妃怎的突然会想到去把远儿绑去别处关起来,定是这个妖道唆使的!
“去给本王把那个妖道找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栖鹤山庄也给本王去查!去!”
泽化山脉中,乔琬跟楠竹坐在火堆前,尹笙躺在不远处呼呼大睡。
“夫人,冷吗?我再去给您取件衣服来披着?”楠竹问道。
乔琬身上已经裹了好几件衣服了,有火烤着,不算太冷。她摇了摇头,专心盘算着定南王那边的事。
今日是三月四日,离她在山道中忽悠定南王妃过去了两日。
定南王三月一日收到京城中的来信,当晚必是个不眠之夜。
三月二日王妃回去之后将余知远绑送去栖鹤山庄,晚上余知远的母亲彩珠知道以后定是要闹的,这晚定南王也未必能安眠。
三月三日接余知远回来的人通报余知远昏迷不醒,素来宠爱这个小儿子的定南王这一夜也不可能睡得着。
三夜未眠加之诸多烦忧齐聚心头,便是铁人也难熬得住。
“小白,差不多可以试试了。”乔琬在心中对小白道。
小白安静了一会儿,沮丧地说:“他还醒着。”
乔琬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柴,淡定道:“没事,等着吧。”
这一等便是一夜,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小白忽然欢呼一声:“睡了睡了!我去啦!”
***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定南王从尸体堆中走过,忽然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他茫然地低下头,地上躺着的是他的偏将牛高。
牛高的腹部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混着肠子流了一地。
“王爷……快……跑……”牛高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角,另一只手徒劳地将肠子往肚子里塞,刚塞回去又从破洞中流出来。他脸色灰败,已现死相,显然是活不了了。
定南王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向远方,那里有一支立着的枪,枪尖上似乎插着什么东西,强烈地吸引他过去。
他拂开牛高的手,一步步朝那支枪走去。离得近了,他认出挂在枪上的是一颗人头。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他的心在反复抗拒,可是双腿却仍旧朝着枪的方向一刻不停。
越来越近了。
头颅后脑对着他,暂时还看不见脸,只能看到断口处仍有淅淅沥沥的血顺着枪柄往下淌。绕过枪,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是……他自己的脸!
***
“啊啊啊!”定南王大叫着从梦里醒来。这已是他第三次做这个梦,自从将余知远从栖鹤山庄接回来之后,他只要一闭眼就做这个梦,死掉的将领有时候会变,但他那颗被插在枪尖上的头却从来没变过。
只是这一次跟前两次稍有不同,在这次的梦里他看清了枪柄上刻着的“断魂”二字,那是……乐平公主的枪!
“王爷,派去帛州的人回来了。”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道。
“让他进来。”连日的困乏和心累让定南王声音虚弱了许多,全不见了那日发火时的霸道。
来人对王爷鞠了一躬,禀道:“属下去帛州查探过了,帛州确实有不少人知道清玄散人,有个县令还亲自招待过,再往前去有说她是从西北景乐山来,有说她是从南海留仙岛来,众说纷纭,这要查起来就不是十天半月能查清的了。”
“知道了……”定南王挥了下手让他退下。
他从前确实不太信鬼神,可这接二连三的梦境该怎么解释?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坚持是不是对的,凡是想到能查的方向都查过了,全都没查出所以然来,一切还是要等抓到那个清玄散人再说。
乔琬在泽化山脉中藏了六日。
三月七日,她回到寿眉县与月袖碰头,四人于城外听风的秘密据点处重新画好了伪装,然后乔琬带着尹笙、楠竹出现在定南王府派来搜查她的侍卫面前。
三月八日她们在侍卫们的押送下回到了王府。
“道长上月一别,可曾算到今日相见时的场景啊?”定南王坐在堂上,乔琬三人悉数被绳子绑着站在堂下。
定南王此次的形象和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相差甚远,眼球发红、眼底淤青、肤色黯淡,状态极差。
“贫道于山中修行,算得命中须渡此劫,他日方可飞升成仙,是以专程来到王爷面前。”乔琬不卑不亢,甚至眼中还带有一丝蔑视,“不然王爷以为泽化山脉如此之广,仅凭王爷派去的区区几十人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师徒三人?”
“巧言诡辩!”定南王拔出佩剑指向乔琬的脖子,“本王一剑下去登时可送道长升仙。”
乔琬身后,楠竹抠紧手,她在被押送的途中已经将缚着手腕的绳索挣松了,一旦定南王动手,她就会立即发难。
比起楠竹的紧张,乔琬算得上十分冷静,她直视着定南王的眼坦然道:“贫道的命于王爷而言算不得什么,但令郎的命王爷难道一点都不关心吗?”
这话说中了定南王的痛处,这几日王府找来了好些所谓的“名医”,这些名医说什么的都有,开出的方子五花八门,就是没人能治好远儿。
“若是本王的消息没错,道长三月二日便离开了崇泰,按道长之说,自那之后便去了山中修行,又是如何得知我儿命危?这件事与道长究竟有何牵扯?”定南王不但没有收回剑,反倒将剑又往前送了一截。
楠竹几乎是立刻就要动手,看见乔琬暗中比划的手势,生生压住了自己的动作,好险没有暴露。
“贫道上窥天道,不仅知道王爷幼子性命堪忧,还知道王爷近日噩梦缠身。”
定南王呼吸一滞。噩梦之事他谁也没有说,清玄散人连这都知道,难不成这世间真有鬼神?
乔琬见定南王的神色中露出了一丝迟疑,趁热打铁继续道:“令郎之病正与王爷之梦有关。贫道于天界窥得司命星君擅自泄露天机,天神不日即会降下刑罚,届时令郎之命亦将不保。”
泄露天机,那不就是他的梦吗?!开战在即他却频频梦见自己战死,定南王原先就怀疑这个梦是有寓意的,今次再听得清玄散人如此说,心中已信了多半。
“那道长可有解救之法?”定南王问道。
“贫道此来正是为此。”乔琬道,“若要救令郎,需于三月二十日前在王府正中位置筑一座百尺高台,另扎一草人,淋上令郎之血,届时贫道将于台上做法,以草人为令郎替身骗过天将,将刑罚转移到草人身上,如此可保令郎平安。”
定南王听完此言与乔琬对视了许久,收起佩剑缓缓道:“便依道长所言,若事成本王自当重金相谢,若是道长骗了本王——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已经努力了_(:3」∠)_,昨天没写完今天又继续,一共八千字还没打通这个剧情,不过已经只差临门一脚了,信我!!!
公主当然不会三妻四妾了,啥也没干突然背锅,等知道了琬琬又该挨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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