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臻并没有直接说出答案,那滴血在他手上悬停着,像一颗惑人的黑珠。
忽而,谢臻的手合拢了起来,将那滴血紧紧地攥住了,之后一个声音从他的手间传出,叶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你,不该进谢家的。”
那声音,叶鸽算不上熟悉,但他却真真切切地听到过。
就在年三十的那个夜晚,就在暖阁中的酒席上,这个声音……还曾谆谆地劝他跟谢臻快些入席。
是大太太。
叶鸽闭闭眼睛,他怎么都想不到,那个总是笑得一脸慈和大太太,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或者说,那所谓的慈和已经成了她摘不掉的假面。
谢崇和想要接歌女进门,她笑着同意。谢崇和为钱姨娘请医问药,她帮着款待出资。就连谢崇和无力主办的后事,她也妥帖接手。
一桩桩,一件件从不失大家风度,从不改慈和的面孔。不管钱姨娘是生是死,是进是退,大太太依旧是谢家待人宽厚的女主人,依旧是对谢崇和事事依顺的好母亲。
“是她……”钱姨娘突然笑起来,带着七分怨恨,两分了然,还有--最后一分庆幸。
铜镜之中,一切扭曲地感觉不到时间哦流逝,叶鸽并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直到房门处传来了轻轻地响动。
是谁?
叶鸽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他并不清楚女尸是只将这个卧房融入了铜镜之中,还是连带整个小阁都融了进去,只是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人进来吗?
果然,女尸的面容上也显现出了诧异的神情,随后铜镜所带来的暗黄色调如水一般,迅速褪去,所有的家具物件又变回了之间破烂混乱的模样。
门,也在这时被推开了。
“三,三叔。”来的人,竟是谢崇和。
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身上穿着套西装,看起来与幻影中几年前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抬头看向谢臻时,眼神都是虚的,好不容易硬挤出点笑容来:“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臻并没有说话,只是挑着半虺杆,上下打量着他。
谢崇和被他这么一看,越发地不自在了,双手插进裤兜中,继续笑道:“这原是我住过的地方,都荒了两三年了,您……”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谢臻没有继续听下去,直接打断了谢崇和的话。
“我,我……”谢崇和试探着看了谢臻一眼,然后说道:“这里曾经住过我的一位妾室,近来我有些想她,所以就回来看看。”
叶鸽听了谢崇和这番话,又想起刚刚铜镜中的幻影,不禁皱皱鼻子,那钱姨娘活着的时候,他便早已厌烦,如今死了却又来装什么长情呢。
“你有些想她?”谢臻轻轻吸了一口烟杆,淡淡地白烟在两人之间散开,他的眼睛却始终审视着谢崇和。
“是,是呀,”谢崇和点点头,神情上作出几分忧郁,长叹着说道:“那时我到底不知事,没能好好照顾她,害她病死在这阁子里,所以--”
“所以,你就把她封进了铜镜里?”谢臻的语气依旧平淡,可他说出的话却像惊雷一般,在叶鸽与谢崇和耳边炸响。
叶鸽惊讶地抬头望着谢臻,谢臻却用眼神示意他稍安毋躁,转而又看向谢崇和。
“三,三叔您在说什么?侄儿不太明白。”谢崇和脑门上霎时便布满了汗珠,揣在裤兜里的手,也忍不住又拿了出来。
“行了,不必跟我绕圈子了,”谢臻在一旁的桌面上,轻敲几下烟杆,直截了当地说道:“是你把她封进铜镜里,也是你把铜镜送到我那里,对不对?”
思念故人回来看看?如何便能这般赶巧,正好被他们碰见呢。起先谢臻也不过想试探一番,可如今谢崇和的这番反应,便是不打自招了。
“三叔我……”谢崇和本来还想再推诿几句,但被谢臻那么一看,索性一咬牙直接认了下来:“是,这些事都是侄儿干的……但,我也是没办法啊,三叔您是有本事的人,还请您帮我一把吧!”
叶鸽虽还未全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看着谢崇和这般模样,便厌恶得厉害。原本他只以为谢家出了个荒唐无能的谢崇祖已是罕见,却不想表面看起来十分有为的大少爷,实际也是这般糊涂。
谢臻对着自家的这些后辈,也生出了几分失望,但到底是事关叶鸽与女尸之事,他还是耐下性子,开口说道:“你既是想要我帮忙,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讲来听听,若再有半分隐瞒,凭你是谁,我都不会管。”
“好,三叔,我说就是了,”谢崇和一听有希望,立刻把那些憋在心里好些年的事都倒了出来:“这话要从我那妾室病死说起。”
“她生前举止上就多有疯癫,没想到……死后居然就变成鬼了!”
“变成鬼?可是你亲眼所见?”谢臻微微颦眉,想那钱姨娘的死法,其实死后变成鬼也不无可能。
“那,那倒没有,”谢崇和的语气又弱了几分,但他立刻又咬定:“但是当时在这阁子里伺候的丫鬟都看到了,那段日子闹得整个谢家都乌烟瘴气,必定是有的!”
叶鸽听了险些气得瞪眼,说到底又只是一个“听说”,这风言风语害人还不够吗!
谢臻安抚地顺顺小鸽儿的后背,嘴角噙上了冷笑:“行了,你继续说吧。”
谢崇和也感觉到谢臻似乎动了气,忍不住擦擦头上的汗:“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敢再去烦父亲和母亲了,就四处托人去打听得用的道士和尚。”
“起先来的几个,钱骗了不少,但总没什么用……”
听着谢崇和又要长篇大论地说下去,谢臻终于没了耐性,细长的眉眼一睨:“直接说,那铜镜是怎么来的,你又是怎么用的。”
“哎,好,”谢崇和又用帕子擦了把汉,才说道:“我那时实在是没办法了,正巧着有日上街时,碰到了个游方道士,我本不想多搭理,谁知道他三言两语就把我身上的事全说了出来。”
“我一听,就觉得遇到高人了,然后就赶忙问他该怎么办,他就给了我那面铜镜。”
说到这里,谢崇和又顿了一下,似乎不太愿意回忆后面的事,但谢臻可没那么好糊弄,又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谢崇和便立刻又说起来:“他,他让我去挖出那妾室的尸首,然后把铜镜摆在她面前,照上三天,然后再把镜子还给他。”
那时候,距离钱姨娘下葬已经过去了不少日子,等谢崇和把她挖出来时,人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也难怪铜镜中的钱姨娘,会是那般模样。
“我按着他说的去做了,用镜子照了她三日后,家里果然没再出过事。我便想着,这镜子也是个灵物,就跟那道士开价,留下来说不定日后还有用。”
“却不想,那道士跟我说,这镜子原本确实是一件镇阴的灵物,但自收了我那妾室的魂后,就成了件大凶器,若留在我这里,只怕会整得我家宅不宁。”
“于是你就将铜镜还给他了?”谢臻听后,又问道。
“他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敢不给。”谢崇和苦着脸,他知道谢臻又要问什么,便直接说了:“我把镜子还给了他,然后那个道士他就不见了,我原本以为这事终于可以了结了,可谁知……就年前几日,那镜子却突然又出现了!”
“出现了?可是那道士送来的?”
“不,不是!”谢崇和使劲摇摇头,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没有人送来,那镜子就是半夜突然掉到了桌子上,险些把我吓死!”
叶鸽越听越觉得荒谬,可看着那谢崇和到现在还惊恐不定的模样,也只好信了他。
“我当时就急了,觉得这东西绝对不能留,可无论我丢到哪里去,第二日它总会再回到我桌子上,”谢崇和越说越怕,但也更是心虚:“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对,没有办法了,所以就把铜镜偷送到自己三叔院子里!叶鸽看着谢崇和如今的样子就来气,谢臻也对这个侄儿再没有半分怜爱,直接一挥烟杆,冷冰冰地问:“那又是谁让你把它送到我那里去的?”
“没,这次是真没别人了,”谢崇和老老实实地摇头说道:“是因为……我年前听父亲和二叔聊天时,他们说还是您有本事,三下两下就救了崇祖,所以我才想着请您帮忙看看。”
“帮忙,你就是这么请我帮忙的?”谢臻当真是要被谢崇和气笑了,想他忍辱入宫多年,不就是为了谢家,可到头来,谢家这些人又都做了什么?
若谢崇和一开始好好地来请他,可他当真会坐视不理吗?
明知已是大凶之物,却装作节礼送到自己三叔院中,当真是他的好侄儿!
叶鸽察觉到谢臻的怒意,可又觉得那怒意中好像掺杂了些许旁的东西,他不禁仰头伸手勾勾谢臻的衣袖……他的先生,好像有些难过呢……
谢臻一口怒气还未发完,却感觉叶鸽这软软的动作似乎勾到了他的心上,垂眸看着小鸽儿担忧的模样,瞬间又觉自己为这荒唐后辈动怒,当真是不值。思绪微转间,到底只剩了淡淡轻叹。
“鸽儿没事,先生不生气了。”
叶鸽眨眨眼,却又摇起了脑袋,他才不是劝谢臻憋气呢,他巴不得谢臻把这谢崇和骂个狗血淋头,只是……
别因为他,因为谢家难过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
我好想出去,上午吃麦麦,中午吃烤肉,下午吨吨吨奶茶,晚上再来个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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