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爷,您真的要去呀?”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的下午,小谢宅中,叶鸽愤愤地从衣柜中一件件衣裳丢到床上,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既是生气,又是委屈。
秋喜为难地在一旁劝着:“您说一声,让三爷别去就是了,如今折腾这通事做什么。”
衣服丢得差不多了,叶鸽梗着脖子摇摇头,拽起件小皮夹克就往自己身上套,说来这还是年前谢臻图新鲜给他买回来的,他从未穿出门去过,想不到这头一次穿,竟是在这种时候。
“要我说,三爷肯定不是故意要瞒您的,多半是生意上的来往,推不掉……”秋喜一边帮叶鸽整理着剩下的衣裳,一边继续安抚叶鸽消气。
那他也不能骗我呀!叶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身穿棕皮夹克,下搭修身长裤,脚踩一双锃亮的黑鞋,怎么看怎么不适应,惹得他心中又挤满了气恼。
谢臻生意上的来往,他从来是体谅的,可这次,明明是去那等糊涂地方,却只跟他说是厂子夜班,这算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叶鸽心中的气又被压了下去,委屈占到上风。这时候,去开车的锣子也进来了:“叶少爷,车已经给您停外头了,您看什么时候走?”
叶鸽正愁没有参谋,也不问车的事,只先将锣子招呼了过来,往他面前一站,然后在纸上写道:“我穿这样,像是去那种地方的人了吗?”
这下锣子可为难了,但说叶鸽这一身行头,样样都是富贵时髦的款式,若放在寻常人身上,那必是哪家贪玩的公子哥。
可……锣子一抬头,对上叶鸽那张干净秀气的脸,在看看他藏不住事的眼睛,这可就妥妥的不像了。
“叶少爷您等会儿,”锣子摸着下巴,围着叶鸽又转了几圈,觉得实在是不成,看了好半天后,他才一拍脑袋:“我知道该怎么着了。”
“叶少爷您试试这个,”说着便从自己胸前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副墨镜,给叶鸽架到了鼻梁上:“这可是我前几日刚从洋人的铺子里买来的,外头正兴着呢。”
叶鸽眨眨眼睛,透过眼前这俩圆圆的黑玻璃片,好奇地望向周围。之前在戏园子里的时候,他也曾见那些老爷少爷戴过这玩意,那时他便疑惑,顶着这黑乎乎的东西,还怎么看东西呢。
如今他自己戴上了,越发觉得是找罪受,可架不住锣子在旁边一再地夸赞:“得了,您可千万别摘下来,这样可就像极了会去那地方玩的人。”
这时候,将衣裳重新收拾回柜子的秋喜走了过来,照着锣子就打几下:“你不帮着我好好劝叶少爷,还跟着添乱!”
锣子被秋喜捶得又蹦又跳,叶鸽也由着他两个闹腾,转身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又黑又圆的的镜片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好似,是比刚刚有了那么点气势。
叶鸽默默地握起了拳头,瞪圆了眼睛给自己打着气,转身冲锣子一挥手,出发!
时近八点,东边老城热闹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西边却正是华灯初上的好时候。
车子刚刚驶入花昌巷,隔着老远叶鸽便看到了那巨大的灯牌,上头花花绿绿地也不知究竟亮了多少只灯泡,在夜空中拼出极显眼的“歌舞大世界”几个字。
叶鸽不禁紧张起来,小脸绷得紧紧的,透过墨镜面无表情地往窗外看。
“叶少爷,到了。”锣子停下车,这时候也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将他家小少爷送到这种地方来……会不会闯祸?
锣子忖度了半天,还是不放心:“不然,我陪您一块进去吧?”
叶鸽如今,全凭着一股气劲,生怕气散了自己就怂了,于是咬着呀冲锣子摇摇头,偏要自己去。
“欢迎光临,”到底是新开的店铺,守在外头的门童极赶颜色,睁眼瞧着过来的车价值不菲,立刻就笑脸迎上去,主动将车门打开,紧接着便弯腰手:“您轻下车吧。”
叶鸽身体一僵,愣愣地受着门童热情的招呼,这下可真是不想去都不成了。
他深吸口气,再次鼓动起之前的气势来,矜持地冲那门童一点头,然后就下了车。
半个钟头后,城东,谢家小宅。
谢臻亲自盯了大半晚上的厂子后,终于将事情安排妥帖,叮嘱好程六彻夜看守,自己便搭了车往家中赶去。
路上碰到叶鸽惯常吃的糕饼铺子,正巧老板开了这日的最后一笼蒸糕,谢臻便又要了好些,算着等赶回去,还能让叶鸽吃上热的。
可等他经过九曲廊,走进后院临水小阁,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时,也不禁生出几分诧异。
“鸽儿?”谢臻朝楼上唤了几声,却始终没得到回应,转身又看看园子,也没找着人影。
他哪里会知道,他的小鸽儿,眼下正气冲冲地奔赴战场,打算来场“捉奸”呢。
这时候,坐立不安大半晚上的秋喜,终于听到了动静,忙赶了出来,可她见到谢臻立马就虚了:“三爷,您怎么回来了?”
谢臻只一眼,就瞧出了秋喜的不对,但他却只是敛着眉目,将手中还温着的蒸糕放到桌上,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厂子里夜班的事处理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秋喜看着谢臻的神态实在是不假,顿时整个人就懵了,说话都不顺溜了:“厂,厂子?您没去--”
“我没去哪?”谢臻眼眸微抬,语气惯是温和,却几乎将秋喜吓出汗来,只听他又问道:“鸽儿呢,他可是出去玩了?”
“叶少爷……他去歌舞大世界,找您了……”
叶鸽当真是从未想过,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原本以为,锣子话中所描述的便是极限,可真当他身处其中时,眼睛所亲见的,却更令他震惊无措几万倍。
几盏霓虹灯点缀着昏暗的大厅,看不清的男女,随着西洋乐器演奏出的音乐,在舞池中相拥着,笑闹着,跳起叶鸽从未见过的舞步。
到处都是浓浓的酒气与呛人的烟味,他已经在这里转了好久好久,可就是没有找到谢臻的身影,刚刚口中实在渴得厉害,便从往来服务生端的托盘上,也不知究竟取了杯什么。几口喝下去,起先只觉得发甜,可没多久晕劲就上来了。
叶鸽迷糊得厉害,可心里头仍记挂着要去寻谢臻。他仰头看着舞池中男女亲密的样子,一想到谢臻也可能这般,正搂着一个女子跳舞,他的心口就难过得厉害。
起初的气再是没有了,只剩下说不出的委屈,逼得他眼泪打转。
酒劲又泛上来了,叶鸽觉得更加晕眩,他想要找个地方略歇上一歇,可此刻哪里能分得出方向呢,只能随着跳舞的人流,在混乱中四处打转,几次想要走出去,都绕乱了步子。
他眼见着,唯一光亮足些的地方,便是最里侧的大舞台。
此刻正有几个穿着旗袍与裙装的歌女,在上面唱着甜腻的曲调,却很快又被男人油腻地拍手叫好声盖住。
叶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舞池里又转了多久,感觉都快被烟酒味熏吐了,视线越发模糊,几乎看不清人脸,他刚忍不住摘掉墨镜,迎面正对上一个女郎白皙的肩膀,吓得他立马又将墨镜戴了回去。
这时候,那个女郎却转过身来,她大大的深色裙摆打了个弧,细软的手就搭到叶鸽的身上:“这位小少爷,要不要跟我跳个舞?”
叶鸽顿时惊得酒都醒了几分,连忙后退几步,险些撞到旁人,还好那女郎又伸手一拉,才没让他搞出乱子:“小少爷别急嘛,一起来玩玩多好。”
叶鸽晃晃悠悠地,边摇着头,边去躲那女郎的手,几番纠缠之下,他终于撑不住身子,歪斜着就往旁边倒去。
这下叶鸽可慌了,后背不受控制地碰到什么人的身上,他忙想着挣扎起来道歉,却不料竟被那人直接扣进了怀里。
“放,放开!”莫名其妙被这么抱住,叶鸽也顾不上嗓子如何了,立刻生扯着对方的手,小声叫嚷起来。
可他身后那人却并没有减掉半分力气,甚至伸手摘了他的墨镜,捏住了他的小脸,轻声呵斥道:“鸽儿,别闹。”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叶鸽整个人都愣住了,下一刻,他憋了半晚上的委屈,憋了半晚上的眼泪,终于有了能爆发的怀抱。
“先生--先生怎么能这样!”
听到叶鸽在他怀里委屈哭闹的声音,谢臻原本还攒着的几分气恼,转眼散了个干净。
他揽着叶鸽的身体,想要先走出着人流混杂舞池,可小鸽儿却继续借着酒劲,不依不饶地说着:“你怎么能骗我……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就是找不到你……”
“先生有没有跟别人跳舞?是不是不要我了--”
叶鸽哭得越发厉害,整张脸都快被眼泪浸透了,放在以往他早就往谢臻怀里藏了,可今天他却还憋着气,硬是撑着脖子,扬起惨兮兮的脸,正迎上谢臻的目光。
谢臻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吻了一下他哭红的眼睛,然后不顾叶鸽的推拒,直接将人抱起来,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可真是谁都救不了咕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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