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槿时推开苏槿言的房门,看到里面无人动过的样子,有点头疼。
布匹被毁,她还得进城一趟,另买一些做好过冬的准备。
先去了一趟翁婆婆那里,还是不曾遇着人,正准备回去,却见着苏宝鬼鬼祟祟地往这边来。
微一思量,她便躲到了门后,眼见着苏宝在门口轻唤了几声翁婆婆,快步走进来,把什么放到桌上。
倒是回转身见着冷眼挡在门口的苏槿时,吓了一跳,“伊伊啊!你怎么在这里?”
苏槿时眯了眯眼,“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对苏家的这些个长辈,没有什么好印象。纵是苏宝在秦婉的灵前编过一个花圈,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惺惺作态。
与每日给秦婉送药又暗暗送花并不现身的翁婆婆相比,亲疏立现。
苏宝嗫嚅了一下,“没……没什么……”
“没什么?”
苏宝听着她的语气,心虚起来,疑惑地抬眼看她。少女冷静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不信,她的神色,比给他们家断案的村长还要严肃。
手缩回袖中,手指捏紧袖口,“我行告诉你,你能别说出去吗?”
苏槿时狐疑地看他。
先前还未在意,现在才意识到苏宝的胆儿小得让她吃惊。分明他是她的叔叔,可是两个的样子,却让人觉得她才是他的叔叔才对。
“……”抛开心里头古怪的想法,苏槿时面无表情,“说。”
“哦……”苏宝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就是给翁婆婆送点吃的。她一个家人都没有,也不会种地,还不会赚钱……”
苏槿时双目睁大,“她没有家人?”
苏宝被她的反应吓得噤了声,脚尖内撇,成了内八,在她的催促下,才道:“你不知道吗?哦……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她本来是有个儿子的,一起到我们村里来,但是后来她儿子没了……她就一直是一个人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我来过的事了,你婶娘会生气的……”
苏槿时愣了好半天,连苏宝什么时候逃走了都没发现,脑中想的都是翁婆婆这些年来一个人在村里的生活。
她一个人,是怎么在这个冷漠成风利益至上的地方生活下来的?
翁婆婆看到屋门口立着的少女,顿住步子,“家中又有谁不好了?”
“没谁。”一出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哑,顺了顺嗓子,弯起眉眼,“我是来看婆婆的。”
“看我这个疯婆子做什么?”翁婆婆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别有事没事地往这里来。”
苏槿时吸了吸鼻子,“婆婆是讨厌伊伊吗?”
翁婆婆脚步不停地往屋里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看到桌上的吃食,吹了一声哨。
不一会儿,便有一只黑底棕斑的小奶猫儿蹿了进来,朝翁婆婆喵喵两声跃入她怀,就着她的掌心小口小口地用着食物。
“婆婆。”苏槿时不解。
纵是翁婆婆不喜欢苏宝,又何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把吃食让给猫儿?
不过她后面的话,在翁婆婆的冰冷的目光下止住。
翁婆婆仿佛现在才想起是她,目光柔和了些,眉头越是皱起,“你怎么还在?”
苏槿时这会儿才能仔细地从正面打量她。
颧骨高突,两腮凹陷,一双眼睛深深凹下,一件黑色带着补丁的大袍子,空荡荡的。
与她幼时的记忆,半点不符。
“婆婆,我今日才知,婆婆失了家人。”
翁婆婆顺猫毛的手一顿,“胡说,它好好的在呢。”
苏槿时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翁婆婆所指的家人,是她怀里的小奶猫儿。
那奶猫儿似是听懂了翁婆婆的话,抬起头“喵喵”地呼应了几声。
翁婆婆的神色更柔和了,“吃你的。”
奶猫儿扭头看了一眼苏槿时,当真埋头安静地吃起来。
苏槿时眨了眨眼,“好有灵性的猫儿。”
翁婆婆听着这话,心情更好,“它就是我的家人。之前,她的母亲也是。不过现在只剩它了。”
苏槿时走过去,“婆婆,以后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我们也做你的家人。”
翁婆婆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将她赶了出去。
苏槿时在门口停了片刻,不恼只疑。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苏槿言还未归家,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少年立在院门外,抬着手,几次欲敲门又将手收了回来,半垂着眉眼低声在说着什么。
苏槿时往他身周看了看,并无旁人。倒是那少年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儒衫,头发疏得一丝不苟,每一处都写着紧张,便是苏槿时走到了他身边,都不曾发现。
“季仲?”
苏槿时看他明显受到惊吓的模样,心里微沉。莫不是那熊出了什么问题,他是要来反悔的?
她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他倒更局促了,“苏……”
脑子里空了一会儿才重新转了起来,不知要如何称呼才妥当,最终还是瞧着苏槿时的神色,唤了一声,“苏家时娘。”
时下,可称女子全名,若是家人,可称小名。似林塘村里众人,便喜欢称呼她的小名来显得亲近。
季仲与她并不熟稔,自然不知小名,也不能唤,倒是时娘的称呼,认得的人都能唤。再添了“苏家”两字,自是再无不妥。
苏槿时微一恍神,很久没有听到旁人这么称呼她了。
轻轻颔首,语气不自觉地亲和了几分,“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发间只有一条素白的发带作为装饰,不急不缓地在他身周行了几步,最终在他面前两步处停下,仿佛随风摇动缓缓停下的白色木槿花,素洁淡雅。
季仲看着少女与昨日全然不同的模样,微微失神,努力按下自己鼓跳的心,听得苏槿时又问了她一遍,忙把怀里的钱袋子递出来,结巴道:“没……没……没有……问题。”
苏槿时面色稍缓,没有马上就接他的荷包,推门进院,见他跟着进了院,便让弟弟妹妹们出来招呼他,自己进屋取了双鱼白玉佩出来,从他手里接过荷包的同时,将白玉佩递给他,“一手交钱,一手交物,两清了。”
季仲怔了怔,回过神来,“荷包里只是卖熊的钱,这玉佩,便当作是给你们的赔礼。”
苏槿时没有多想,“原本是该我去取的,不想你亲自送了来。我也不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这块玉佩,我不能留。还请你速速离去,免得给你招来闲话。”
不是怕他给她招来闲话?
季仲心下诧异,“时娘家倒是不好找。问了好些人,才有人告知在下。其实在下心中有些疑惑,请时娘解惑。”
他小心地念出“时娘”两字,见苏槿时没有抵触这样称呼,便放心称呼下来。
苏槿时得了银钱,心情好,又见他今日举止似是一个读书人,便由着他问。
季仲又放松了些,“在下不解,为何只你带着几个孩子上山,家中长者呢?”
气氛明显僵住。
季仲注意到几个孩子都对他突然疏离了些,尤其是那个昨日掏出纸笔来的孩子,用防备的目光看着自己。
苏槿时揉了揉他们的头,让他们各自回房,才不答反问,“季公子一路问到这里,不曾打听到我们家中的情况?”
季公子默了默。
他倒是想要打听。只可惜大多不知苏槿时是谁,而后又有许多提及他们家便变了脸色。
能打听到位置已是不易,哪里还能打听到更多?
此时听到苏槿时的话,便不自觉地往最不好的方向去想。觉得自己问出了最不该问的话。
“抱歉,我不知你家中情况,但日后,若是有能难处,大可以到青山村来寻我。我父亲是这里的里正,很好打听。”
苏槿时心念一动,“不需日后,眼下便有一事相问。”
她抬起眼来,一本正经地问他,“季公子可知,这一带,谁家喝酒可以不付钱?又或者,最近可有发现无人认领的尸身?”
苏轩离家这么多日,按他每日喝酒的花费算来,早该回来了。
此时还未见人,不是死了便是被人套着了。
她心中,隐隐有他不如死去的念头,不是她凉薄,而是她觉得,于她清高骄傲的父亲来说,只留一副空皮囊醉生梦死,生不如死。
同时,她也知道,家中可以由她主事,却不能父母全无。
父亲尚在,苏家的“长辈”们便已经打起了主意,若是不在,他们几个便真是任人鱼肉了。
季公子一个激灵,不明白她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在她认真的注视下,答应回去帮他打听一二。
送走季公子,苏槿时才反应过来双鱼白玉玉佩还在自己手中,待要追,却见小豆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脖子上还挂着一只被放干血的麂子。
霜霜欢呼着拉着哥哥们跑出来,好奇地围着苏槿言看麂子。
苏槿言和他人差不多长的麂子丢给虎子,一步一步朝苏槿时走过来,到她面前,嘴角扁了扁,语气里透着委屈,“你说要吃麂子的……”
苏槿时:“???”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咋就先委屈上了?!
“不过是一次吃麂子的机会罢了……”
“你喜欢吃,我便每年去给你打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