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陶轩公主的半路截胡,池萤倒是一点儿不觉得意外,从她之前的手段便能看出,这位公主绝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主。
甚至之前陆萤所谓的郁郁而终,大概率也有这位公主的手笔。而自己入宫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想必她也早就听到了风声。
虽不知这次她又准备了什么幺蛾子在等着自己,但毕竟身处皇宫之中,自己又刚得了皇帝的特批,若是这公主还有点脑子,总还是要顾及几分皇家颜面,池萤便也没太在意,不过是兵来将挡罢了。
她向那内侍回了一礼,微笑道:“那便有劳这位总管带路了。”
可霍狄却突然抬手拦下她,皱着眉问向那名内侍,“不知公主有何事寻陆姑娘?”
那内侍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心道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可他自然不敢同未来的驸马爷呛声,只得堆起笑来顾左右而言他道:“霍将军,公主只差老奴来寻陆姑娘,老奴自然不敢随意揣度公主的心意,将军您就莫要为难老奴了。”
霍狄垂眸默了默,随即点点头道:“嗯,那我也一道去吧。”
“霍将军,这...”那内侍面色一变,他自知公主殿下摆明了是要给陆姑娘一个下马威,若是今日出了气也就过去了,可将军要真跟着去,殿下这口气只怕就咽不下去了。
他绞尽脑汁寻着拒绝的理由,终于灵机一动,道:“这与理不合啊!您与公主殿下大婚在即,按规矩是不得见面的。”
霍狄又蹙了蹙眉,他倒确实听说过这么个规矩,但总觉得莫名有些不安,思忖片刻转头道:“阿萤,你若不愿,我差人去同公主说一声便是。”
内侍心头一跳,将军大人您这是在打殿下的脸您知道吗!
“霍哥哥,你就先回去吧,”池萤笑着摇了摇头,“我与公主不过就是说些姑娘间的私房话,你又跟着去做什么。”
内侍眼前一亮,对对对!陆姑娘你好样的!
“可...”
“霍哥哥,我说过,没人能给我委屈受的。”池萤挑眉,握着拳假意活动了下手腕,一副大不了用拳头讲道理的架势。
内侍见状心里一咯噔,完了,看样子这陆姑娘也是个硬点子,今日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霍狄盯着她看了半晌,终还是沉沉应了声,“嗯,那我在宫门外等你。”
池萤本想说让他不必等,自己先走便是,可那内侍催得急,她也只能匆忙点了点头,便跟着那内侍向后宫行去。
二人一路无话,池萤并不是自来熟的性格,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
而这内侍虽说平日里舌灿莲花,可见着这位陆姑娘身形如松步履矫健,一看便是个练家子,也不敢妄自开口。她脸色虽淡然,却总带着不怒自威之意,自己站在她面前便平白觉得矮了一截。
这种感觉倒有些熟悉,颇像是...见着陛下时不自觉的腿软。
这念头甫一出现,内侍忙晃了晃头想要甩开,只是一旦有了联想,那念头不自觉地生根发芽:陛下从未有过召见女子的先例,却能容这陆姑娘上朝堂,听说还给了不少赏赐,如今后宫空虚,这位陆姑娘...只怕是有大造化啊。
思及此处,内侍对于今日里公主的做法便有些心虚,陛下与殿下并非一母所出,关系本不甚融洽,若是殿下再惹了陛下的人...
“陆姑娘,您这边请。”内侍心下惴惴,态度比一开始谦和许多。
“多谢。”池萤点点头,对于内侍的态度转变倒是没多大感觉,她心态平和,甚至还有心情打量着宫中的各处宫殿,此处蜂房掩映,回廊囷囷,倒还挺赏心悦目,权当不用门票来旅游了。
内侍暗暗观察着池萤的神情,见她并无半点惧意,还颇有些怡然自得,便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嗯,这位陆姑娘果然是有陛下罩着的!
“陆姑娘,您脚下当心。”内侍领着池萤进了吉华宫,小心翼翼提醒道。
池萤跨过门槛,却见一女子斜斜倚在主位之上,一双远山黛眉,腮凝新荔,唇点朱绛,身着茜红锦缎长裙,衣襟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更衬得她娇俏可人。
她本低头拨弄茶杯,听见池萤进门,眉眼略抬了抬,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随即再度垂下,倒像是没见着这人一般。
嗯,目中无人,是个合格的公主没错了。
池萤并未下跪,只拱手行礼道:“民女陆萤,参见公主殿下。”
闻言,陶轩公主将茶杯随手搁在一旁的桌案之上,杯盖相碰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令退到一旁的内侍不免心头一惊。
她抬手抚了扶发间钗环,似笑非笑地看向池萤,道:
“陆姑娘,本宫可是久仰你的大名。”
池萤面色依旧淡淡,“殿下言重了,民女德薄才鲜,哪里值得殿下挂怀。”
“本宫倒也不想挂怀,”陶轩公主轻笑出声,“不过是本宫的驸马念着些往日恩情罢了。”
“嗯,殿下说得是,”池萤面色坦然,并无半点赧色,“霍将军儿时受家父搭救,后又受民女舍身相助,方才有如今的造化,这两条命的恩情,确实也值得他挂念。”
陶轩公主未曾预料到池萤竟如此直白,顿时眸光一紧,语带威胁道:“陆姑娘,你这是要挟恩图报么?”
“殿下此言差矣,”池萤摇了摇头,淡道,“民女并非要挟恩图报,救了便救了,我陆家也不是那般小肚鸡肠的家族,只是——”
她稍顿了顿,带着锐意的目光向公主直直射去,“民女有一事不明,有我陆家搭救,方才有如今的霍将军,殿下正是因此才能觅得如意郎君,这般算来,我陆家也算对殿下有恩,可殿下您,却又为何要恩将仇报呢?”
陶轩公主冷哼了声,神情倨傲,“哼,陆姑娘,你可知诽谤皇族是何等罪过?”
池萤摇摇头,语调平平道:“民女不知,可民女却知道,我陆家为大乾马革裹尸死而后已,但我陆家后人却被皇族意欲折辱,这等事若是传了出去,不知天下人当作何想法,皇族又当如何自处呢?”
“你竟敢威胁本宫?”陶轩公主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来人呐,给我——”
“殿下还是莫要想着动手的好,”池萤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袖,“殿下可知民女这双手,一共斩下过多少颗敌人的头颅么?”
陶轩公主随着她的动作看向了池萤洁白如玉的双手,脑中回想起之前跟随霍狄在北境时,那兵刃相接的血腥一幕,胃中不由得有些翻滚,却依旧强自镇定道:“你...你莫要恐吓本宫,本宫都知道,当年不过是驸马随你胡闹,你在本宫面前逞什么英雄。”
“随我胡闹?霍狄便是这么告诉你的?”池萤眉梢轻挑,微微失笑道。
“你想多了,他并未提起过你,”陶轩公主敛了敛神,恢复了一副高贵骄矜的做派,“你一女子,即便有些拳脚功夫,气力上始终不足,上过战场又如何,终究无法与男子抗衡,你那些所谓战功,不外乎是驸马他好心分给你的。”
池萤差点儿被她气笑,自我歧视还整的有板有眼的,咳咳,不过马老爷子他老人家说得好,个人终究不能突破时代局限性,这一点倒也怪不得她。
“殿下,”池萤清了清嗓道,“民女曾听闻,殿下当年曾跟着驸马一道前往边境,民女觉得殿下很勇敢,敢做一般女子所不敢想之事,也算是女中豪杰。”
陶轩公主皱了皱眉,似是对她突然突然夸赞自己感到有些莫名,“你究竟想说什么?莫要以为说两句好话本宫便会饶了你。”
池萤哂笑了声,摇了摇头道:“不过现在看来嘛,殿下与一般女子倒也没什么不同。”
“你...!”陶轩气恼地拍了下桌案,似是被她气得不轻。
“殿下莫急,”池萤淡然安抚,“民女昨日听闻了一桩旧事,似是一年之前,夏国有意与我大乾求和,不过条件是——要我大乾的公主前去和亲。”
陶轩有意避开她的目光,状若平静道:“确有此事,那又如何?”
池萤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故而民女突然有些好奇,殿下当年一意孤行地跟着霍将军离开,究竟是真心爱慕霍将军更多,还是畏惧陛下会将公主送去和亲更多呢?”
“一派胡言!”陶轩公主对她怒目而视,“你这般信口开河,当真以为本宫拿你没办法么!”
池萤并未被她吓住,只正色道:“殿下,民女今日前来,有三件事要同殿下说清楚,其一,民女对霍将军并无半分男女之情,也无意破坏殿下与将军的姻缘,这一点殿下大可放心。”
陶轩闻言似是稍稍有些动容,蹙着眉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其二,公主不愿和亲,此乃人之常情,有诗云,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民女深以为然,民女也不愿我大乾的任何一名女子去那荒芜之地,故而我便要做那可用的将军,以绝后患。”
“你要...做将军?”陶轩公主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正是,民女得了陛下恩准,下月即将参加武举,若是民女得以及第,那陛下便会准许民女建一支娘子军,这便是其三。”
“可你同本宫说这些做什么,本宫又不会行军打仗。”陶轩公主此刻倒是将敌意尽数褪去,转而化为一头雾水。
“嗯,但公主乃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池萤坦然看向她,“所以民女要向公主求一个承诺,若是我当真成了武举,那公主便要助我一臂之力。”
“可本宫为何一定要答应你?”
“为了封住民女的嘴啊,”池萤耸了耸肩,掰着手指头数道,“什么顾家少爷,什么和亲事宜,民女知道的可太多了,殿下总要给点封口费吧。”
陶轩握紧了椅侧扶手,“你...”
“皇上驾到!”还未等她发完脾气,门外却传来了内侍的通报。
池萤下意识转头,却见那年轻帝王褪了朝服,只着一身月白圆领袍,腰系白玉带,发间佩着同色玉冠,手中把玩着一块紫檀扇坠,唇边噙着三分浅笑款款而入。
“你这儿倒是挺热闹的,聊什么呢,朕也想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