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秋风瑟瑟,壮士们意气风发……好吧,场面其实没那么庄重,青岚只带了三千近卫军,辎重粮草车辆也不多,堪堪几十车而己。
人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是这条规矩不适合放在这里,各地新粮刚入了仓,走到哪就和当地官员征调粮草就可以。
后续蓝天佑会打开商路通道,以商养战,尽可能的减少军队对当地百姓的征调。
走之前,青岚特意将神华的系统解锁,天下将乱,神华这只鱼饵能放出去了。
躲在暗处的人钓不出来,如何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灵姬原本担心的不行,青岚再怎么说,她也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真去了战场……灵姬的心就像在冰水里泡过,又放到黄莲池里揉搓了一遍。
但是当青岚摘了一片树叶子轻轻巧巧一扔就切进了大树之后……
灵姬:“……别玩的太过了,早些回来。”顺便给我带十个八个的面首回来。
有了水灵灵俏生生的小哥儿,谁还理王君那个遭老头子。
青岚:“……好吧,我尽量。”
轮到和王君告别时,他难得的有了一丝舔犊之情,准备细细嘱咐了青岚一遍,结果三句话没说完就被青岚气的跳脚,只能使劲儿憋出几个字——
“滚吧,活着回来。”
可真是感人至深。
又不是要去十万八千里远,也不是一走就回不来了,青岚对于离愁别绪向来浅淡,也不爱千叮咛万嘱咐的立f,和城楼上的王君灵姬摆了摆手,一扯马缰,转身就走了。
质子府里大门依然紧闭,姬桓看着府里多出的一群神出鬼没的陌生人,冷笑几声,回屋后取了把剪刀,将屋里开的正好的碗莲一下一下的剪的稀碎。
剪完后——
“来人,把这些东西拿出去扔了。”
一个人影静静的进来,抱了碗莲又静静的出去,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小太子果然慷慨,把贴身的十二卫都留给他用了,他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啊!
嗬!
姬桓伸出自己如玉节一般的手指仔细端详,果然很不柔软,握着不如女子的手指绵柔舒服。
放在脸上是冰的,揣在怀里也是冷的,它曾经握过这世间最暖的东西,却又在自知无法侵占时,断然舍弃。
被别人用过的物件,他估且能将就着用一用,被别人拥有过的人……他不会再碰。
“再往我屋里多放两个火盆。”
近侍匆匆搬了两个火盆进来,看着主子的脸色着实不好,不好多说什么,只说:“先前太子殿下送来的火炉用着比火盆更好,上面还能烧水煮茶,只烧一个屋里就暖和了,殿下何不换上火炉?”
姬桓冷眼一凝,轻喝了一声:“多嘴,出去。”
近侍低头匆匆出去了,他们这位主子,近来愈来愈难伺候了。
吃醋也该有个限度,这模样,倒挺像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这情势,主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漓国推上断头台,没了太子殿下的避护,这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哟。
可惜,他这一番担忧无人能解,他的主人已靠在暖榻之上,阖目睡去。
梦里,他是一棵金光闪闪的小树,空荡荡的漂在天地之间,上有青天,下有黄土,他却不愿将根扎在任何一处的土地上。
不知游荡了多久,有一天,终于看见了一块特别合心意的黛青色山石,他心喜万分,终于想在此时停驻,却发现,山石已被别的树捷足先登了。
山石很大,可以容纳下很多树,可是他的心很小,只想独占这块山石。如果不能只留他一个,他宁愿不在这里停驻。
独占不了,那便舍弃。
忽而醒来,发现指尖在不停的颤抖,空茫茫无所依。终于找到一块可依存的地方,还未得到,却已然失去。
就如同有那么一个人,他不曾真正得到,却已经失去了。明明是个舍弃者,心里却依然存着怨愤。
这并不是儿女私情,也无关风月,只是在这世间有那么一个人,他想完全的拥有,却——
无法拥有。
姬桓将大毛暖披又往紧裹了裹,都扔觉的寒凉异常,突然不知自己这个冬天应该怎么熬下去。
许多天后,下了场雪,地面漂了密密的一层白,璃京的大雪总是下的无声无息,不似夏京,每次下雪,雪珠子总会打在窗檐下,簌簌作响。
书房里的水仙花已经开了,淡黄色的花枝一簇簇,花瓣称不上好看,只胜在清丽脱俗,香气清逸。
小太子曾说水仙花是一名自恋的男子的化身,世人背俗,独他与众不同,恋着自已的容颜,孤芳自赏。自我到了极致,别人是入不了目的,纵是千万般风景扑面而来,他也只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影子。
这大抵与他是没什么关系的,唯一的关系是,小太子曾在玩笑之间说:“若是临水少年长了一副和你一般模样的面庞,他自恋至如此,也就不足为奇了。”
夏王室的人,都有一副绝佳的容颜,他这长相在王室中并不出众,先王爱重他,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性格,只因为他是先王心爱的女人生下来的孩子。
那个女人,容色平常,却媚到了极点,先王活着时候,她被他捧上了天,先王死的时候,也一并拉她下了地。他说舍不得她一个人在这人世间孤单,更舍不得她以后受欺辱,她听了,笑了笑便跟着走了,没有给狼虎环饲的儿子留下只言片语。
她说容色太媚并不是好事,这天上地下也出了一个姬无省真正爱她,再也出不了第二个人去疼爱他,临走时,她给他斟了一盅茶,他喝了以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媚色被封住了,身体里流淌着的炙热的血液也一并被冰封住了。
好久没想到前事了,对于让自己不愉快的事情,他向来很少回想,不过是只看了一眼水仙,便想到那么多令人不愉快的前事。
拢了拢银狐暖氅,他再次出声:“来人,把这些花搬出去扔了。”
十二卫中的其中一个龙卫仍然悄无声息的进来,但他并未先去搬花,而是先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放在姬桓面前,躬身回禀:“殿下担心您的身体,特意快马加鞭稍回了这个。”
说完以后,就搬了两盆水仙准备拿出去扔到商会,这花开的这么好,肯定值个百八十两。
质子如果多让扔几次花,他们兄弟的金丝软甲就有着落了。
龙卫出去了,姬桓这才伸手拿了那个小盒子,小盒子是黑色暖玉制成的,看着不显眼,触手却能生温。
打开小锁,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块羊脂白玉,刻了些复杂的纹路,缀着一根黑色夹金丝络子。
玉佩看着平常,络子看着也平常,不平常的是,他能感受到玉佩之上有一缕温度。
这缕温度迅速让他的指尖回温,就像当初无意间触碰到了小太子的手指,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之意。
心里在说:这是小太子送来的,既然不愿和小太子再有瓜葛,这物件就不能收。
手指却在说:“好暖和好暖和好暖和……”
待他反应过来时,玉佩已经挂在脖子上了,贴着胸前的肌肤,暖意慢慢浸到四肢百骸。
暖意涌上来,多时的煎熬终于得到缓解,睡意再次涌来,他看了一眼烧的通红的暖炉,裹了裹大氅,又倚在榻上阖目睡去……
青石莹莹,草木葳蕤,顺眼极了,唯独那几棵树看着碍眼。
既不顺眼,那便拔了吧。
……
青岚带着三千近卫军一路疾行进了徐阳,情况果然很不妙,城门的守军只剩了四百来人,还有些自发前来抵挡夏军的当地城民。
守将名叫侯成,胳膊上中了两箭,手上已经拿不动武器,依然站在城楼上指挥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散兵游勇进行抵挡夏军。
远方烟尘滚滚,城楼上的人看见后变觉精神一振,援军到了。待至援军停在眼前时,一个个又变的心灰意冷,一个孩子带着两三千人能抵得上什么?也不过就是半月的光景,徐阳依然得失守。
对面可是有着两万骑兵,纵是折损了些,也有一万多,援军来的这几千人,都不够冲一趟的。
上了城楼,当近卫军对所有人介绍青岚是太子的时候,不管别的士兵如何激动,侯成却只想骂娘。
他们的太子殿下,应该还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娃儿吧?听说前些天才和玥国公主大婚……娘的,真当娶了亲就能从毛孩子变成大人?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太子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嫌活的命长了?这娇娇弱弱的模样,看见血不会晕过去吧?
那目光太明显,青岚当做看不见都不行。
“颜中卫,扶侯将军下去休息,他的伤需要处理,否则那两只胳膊就要废了。”
颜六一手揽过侯成,呲着口白牙说:“走吧,侯将军,殿下心疼你,咱先去处理你的膀子。”
侯成想要抗拒,却发现自已的肩膀被人按着,他想动都动不了,只能被颜六半拥半挟着扶下了城楼。
他反抗不了,又不能张嘴骂人,只能暗自偷骂——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青岚站在城楼上往远处看,对面军营的粮草粮草充足,战马养的特别健壮,隐隐传来的肉香味是他们在煮马肉,战场上受伤的马匹在没了战斗力之后,他们便宰了战马吃肉。
守城的士兵不停的咽着口水,这边见天儿的吃面饼,饥一口饱一口的,那边儿见天儿的吃肉,想不馋都难。
青岚问一个杂牌军士兵:“馋啊?”
那士兵咽了咽口水回答:“馋。”
青岚说:“我也馋……”馋他们的马。
下了城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煮豆子,架了几十口大锅,将随军运来的豆子洗干净后全部下了锅。
侯成刚让军医包扎了好了胳膊,正想找青岚说说当下的情况时,却看见这位殿下正让人洗锅煮豆子。
一肚子话顿时重新逼了回去,心里涌起了无数的愤怒,却又在颜六一个巴掌之下,拍成了绝望。
小太子果然是来玩儿小孩子过家家的,徐阳城,是保不住了。
同时保不住的,还有他项向这颗人头。他一个人死就死了,可是他怕,万一小太子有个什么闪失,王君会迁怒到他的九族……
浑浑噩噩的进了一个房子,裹了被子蒙头就睡,被子上沾了血浆,变的又臭又硬,他却浑不在意,这些天,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早闻习惯了,能闻到味道,说明他还活着。
沉睡之中,却被一股豆香给勾醒过来,太香了,这味道闻着比对面传过来的马肉都香,白水煮马肉,总免不了一股腥臊之气,这豆香,闻着就像儿时过年时吃过的大白馒头,那种不知足的滋味,想着就觉腹内空响如雷。
士兵们也不馋肉了,眼盯着锅子里升腾的热气,豆香暖暖袭来,闻了以后感觉四肢灵窍都变舒服了。
青岚给士兵们留了两锅当零嘴,又分了一直“咴咴”叫个不停的马儿们几锅,余下的全部装进袋子中,挂到马背上。
天色黛黑的时候,城外果然喧嚣起来,青岚来了徐阳不是密事,早在两日前,她就对外放出了消息——璃太子携三千人马支援徐阳。
夏军应该收到了这个消息,然后,或是今夜或是明朝,必会有一场猛烈的袭击。
果然,戌时左右,对面有了细微的动静,青岚下令打开城门,二十骑近卫军骑着马奔了出去,马背上挂着煮好的豆子,袋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骑手按照计划好的线路跑了几趟,把豆子洒完后才回了城。
人马嘶吼声越来越近,火把照亮了半个夜空,马蹄声踏出了地动山摇的声势,兴奋的叫喊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冲啊,活捉璃太子——”
有人高喊:“活捉璃太子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话音才落,响应者便疯狂的笑声啸了起来,惊起了远方树上的栖鸟无数。
守城的兵卒们面色青白交加,骇人无比,这阵势,是所有夏军都出动了吧。
城墙上的人战战兢兢,青岚率着三千骑静静的候在城门口,等待时机——
没等多久,时机就到了,原本兴奋到极点的啸声突然变成了一阵阵斥骂声。
“出城迎敌——”
三千骑风一般的驰了出去,雪亮的长刀划破了整个暗沉的夜空,黑色铁骑,银白长刀,如利剑一般冲进了死死停住的夏军之中,利刃所到之处,血色横飞……
侯成站在城墙上,望着小太子一马当先的银色身影,双手紧紧握在一块砖石上,身体紧绷到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双眼不敢移开一瞬,就连双手被墙砖上的尖锐石砾刺破流血都不知道。
浑浑沌沌的脑子在这一刻终于清醒过来——
徐阳城保住了,他的脑袋也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