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敌一万三千人,缴了将近一万匹战马,青岚的第一役,大获全胜。
三千近卫军伤了将近两千,这己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夏军马蹄迅猛,但是刀枪不利,近卫军身上都有精甲护体,又特意牵制住了他的战马,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赢了这一役。
夏军大败至此,明日可能会避回岳阳。
青岚不想让他们避回岳阳,一旦避回岳阳,夏军会借助城池之利防守,一场速战速决的策略会变成持久胶着战,这可和她最初的计划不符合。
所以,不能让他们逃走,也不能让他们把战况传回夏国,让夏国有应变的时间。
“害怕吗?”青岚问颜六。
颜六提了一桶水正用刷子洗着甲衣,以前演习过无数次的杀敌,但是当他第一次真正面对这些鲜血的时候,身体还是会本能的颤栗,已经深夜,他仍然无法闭眼睡觉。
青岚知道这是战后应激反应,菜鸟战士第一次杀敌大多都会有这种反应。
伤患们包扎好后喝了两碗安神药都在帐子里睡的人事不知,篝火熊熊,没受伤的人却东一头西一头的来来回回,要么刷马,要么刷甲衣,要么劈柴烧火,喂马熬药……看着都在正常的忙碌着,实际上却是无法安睡。
颜六放下刷子反问道:“殿下害怕吗?”
青岚说:“我会害怕,我害怕自己把你们一个个鲜活着带出来,却没有把你们鲜活着带回去。至于杀敌,我不害怕,他们都是该杀之人,手上或是沾染了数万璃国百姓的性命,我不杀他,天理不容。杀了他们,我才能让被他们屠害了的无辜百姓们暝目,唯有鲜血才能用以祭奠那些死难的百姓。”
颜六抬头认真的说:“殿下做的没错,我们做的也没错,只是心里有些不自在,血液溅到脸上那种黏腻腥臭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脑袋里空白一片却又乱糟糟的,一闭眼就看见了漫天血雨……我记得第一个人脸上狰狞的表情……”
青岚没办法安慰,只能转换话题说:“既然睡不着,那就先别睡,准备清点人数吧,没受伤的人跟我去前面设伏,不能让夏军撤回岳阳。”
颜六不可信置的看了青岚一眼,见他是认真的,便将甲衣挂在火堆边上炙烤,从怀里掏出一只哨子吹起了集结令。
“全体听令,除伤员以外,全部整装,半个时辰后就地集合。”
侯成匆匆出了帐子,他喝了药刚刚睡去,却在梦中被颜六的哨子惊醒。
“殿下,是夏军又来夜袭了么?”
青岚摆手说:“没有,你先睡去吧,城楼上有人守着,很安全。”
那也不敢再睡啊,侯成只能强撑着睡意来到青岚身边,看见这些近卫军又开始整装待发,顿时吓的一个激灵。
“殿下是要干什么?”
青岚语气平常的回说:“夏军可能会撤逃,我带人去把剩下的人收拾掉。”
侯成顿时觉得舌头和牙齿又在打架了,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可是又觉得太子不会听他的,只能憋出一句话:“殿下,穷寇莫追。”
青岚回的更平常:“哦,我不追他们,只是赶在他们前面设伏而已。”
侯成又词穷了,自从遇见这位殿下后,他总怀疑自己是个傻子,打脸来的太快,羞渐激奋到现在也回不了神,以致于让他在太子跟前连话都不会说了。
然后就问了一个很无关的问题:“殿下,那些战马怎么处置?我们的粮草不够养这么多马。”
“先喂几日,几日后我自有安排。你先歇好,战后安抚事宜很重要,在这里只有你来做最合适,做那个更费神,所以你先把战事撂开,专心歇着。轻伤的卫队会暂时代替你们守城,威胁解除后,我们会去别的地方,这个地方,就交给你了。”
侯成一惊,而后又悟过来,是了,殿下来此只是为了支援徐阳打退入侵的夏军,若是夏军败退,那自然是要回京的。
青岚已经在往身上穿甲衣了,她虽比其他同龄女孩子个子高些,但是毕竟年岁不大,身子骨看着就单薄。
别人穿了甲衣已有龙虎精锐之势,她穿银甲却像个行走的银甲壳子。
侯成看着青岚单薄的身子骨,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自家小子,他最小的儿子只比太子太一岁,但那身体却有太子两个摞起来那么壮,只可惜整天无所事事,只会憨吃憨玩儿。
卫队已经集结完毕,千数人整整齐齐排成十队,堂红的火苗闪耀,他们的脸上带着坚毅,却也带着茫然。
这是一群第一次上战场的年青人。
然后,青岚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凌云志,出列。”
“……是”
“你身上有伤,留下。”
“殿下,我这就是小伤……”
“凌云志,听从命令。”
“……是”
凌云志委屈的不行,不过就是划破一道口子而已,干什么不让他去?
颜六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胸膛,结果——
“颜六你他娘的干什么,搞谋杀啊?嘶……”
颜六轻哼:“受了伤就乖乖留下,你连我这么一下都受不住,还想跟我们去?先养伤吧,伤好了再说其他,若是就此壮烈了,殿下以后无论做什么都没你的事了。”
凌云志:“就你嘴臭,小爷我能活百八十岁呢,哪会这么容易就壮烈。”
颜六:“养着吧,睡不着可以帮着守城,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凌云志沉默了一瞬说:“要保护好殿下,你也是。”
颜六沉静的回答一声:“我知道。”
没来之前,总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胆气,真正杀了人之后才知道以前有多天真。不过短短一天,他们就经历了一场真正的生与死的考验,仿佛一瞬间,就真正的长大了。
感受过死亡之后,才知道活着有多可贵。
鲜衣怒马的风流年少,终是留在了昨天以前。
今天的他们,肩背上才真正的背起了家国天下。
“出发——”
跟着殿下,追着他的脚步,再不能有一丝退路,赢了,便能赢得身前身后名和家族的百年兴盛;输了,也不过是八尺黄土,马革裹尸而已。
……
青岚料的没错,夏军受到重创,眼看徐阳这块骨头太硬了啃不动,便想先撤回岳阳以图后事。
初冬的山野,草木苍黄,沟沟壑壑都挂上了寒霜,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大半,只余一小半稀疏的挂在枝丫上,在寒风中飘飘荡荡,随着冷风扫过,又有许多叶子落下来,地上的落叶厚厚铺了一层。
这是往岳阳的一条官道两边的白天的景像,如今又快天黑,整个山峦看着黑皴皴一片,四周寂静,只有夜枭在树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听着有些渗人。
绊马索埋在落叶中,几十条比牛毛稍粗些的细钢丝隔空防了几道,所有人藏在两侧的沟壑中,战马的嘴上套着一只食袋,卧在高草丛中,静静的咀嚼着嘴里的豆子。
又一阵风吹来,有一片叶子直直落到青岚的眼睛上,她没理会,继续闭目养神。沟壑是天然的挡风屏障,躲在里面,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此时睡着也没什么,几千人的兵马粮草若是真要走到这里,五里外应该就能听到声响,所以,趁现在夏军未到,暂先养精蓄锐一番也是可以的。
颜六趴在一块石头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听了半晌也没见响动,便有些不确定的低声问青岚:“殿下,他们真的会从这里经过么?”
青岚没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如果不带粮草辎重,夏军不一定会经过这里,可是要是带上这些,他们就一定会经过这里。
而且,应该快到了,白日里不动声色的收拾物资,天黑以后会趁着夜色偷偷的拔营撤退……按着路程,再过半个时辰左右,夏军应该就要到了。
果然,半月刚升到树稍处,颜六便听到了马蹄声响,他快速的隐在沟壑中,等待着……
胸膛里的心跳和远处的马蹄声重重相和,咚咚,答答,还有林子里惊起后掠过头顶的夜枭,长一声的“够儿~”,短一声的“恨虎”,让人不禁寒毛直竖,浑身战栗。
青岚刚一起身,面前突然落下一只毛绒绒的大鸟,两只圆溜溜的猫眼看到她后,浑身的毛突然炸开——
是前面受过惊的鸟儿,不能让它受惊飞走,它若是受了惊,这片林子里的栖鸟都会惊走,这样就暴露了。
青岚忙掏出一把灵米,伸到它面前——
乖乖,你可不能乱叫啊,此举的成败就在你的小嘴里了。
圆溜溜的猫眼,看了一眼青岚又看了一眼灵米后,识趣的没飞走,勾子形状的喙慢慢落到了灵米上。
好了。
猫头鹰这种鸟,听着不吉利,其实是个聪明的鸟。
马蹄声越来越近,青岚手里的灵米也见了底,它展翅一飞,落到头顶的大树上,“咕咕”叫了几声,惹的远近的小鸟也是一阵叽叽喳喳。
而后,林子又陷入了寂静。
经验老道的斥候只要看一眼周围的动静就知道有没有埋伏,夏军走在前面的斥候看见被惊走的山鸟安稳的落到了官道两侧,便打马回去禀报:
“将军,前面没有埋伏。”
夏军将领颌首,然后对着左右商量道:“以防万一,还是应该快马加鞭穿过这片山谷。”
左边的将领回到:“将军不必担心,璃国小儿必料不到我们会在此时撤军。”
右边的将领不同意的反驳道:“此事不可绝对,漓国小太子不可小觑,咱们已经吃了一回大亏,小心些没大错。”
左将领:“哈,胆小鬼,一个璃太子就把你吓倒了?他昨天是用了诡计才胜了,等回了岳阳,我跟他慢慢玩儿。你害怕就当缩头乌龟去吧,将军,我先走一步,替您再探探,驾~”
右将领着急的说:“这个莽子,总是这样……”
将军的兴致不高,败逃之举总归让人不高兴,当下便说:“不必喊他了,咱们也紧跟上吧。”
马鞭一扬,就快速疾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