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连宇一脸茫然地看着寒止上人,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人家都说了,没想着救他,救他纯粹是除魔之外的顺手而为……
他还能用报恩为借口留在寒止上人身边,不去天恒宗么?
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沈连宇彻底语塞了,只是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寒止上人。
寒止上人没有半点羞愧,坦然地与他对望。
片刻后,他冷冰冰道:“还有别的事么?”
沈连宇:“呃……”
应该是有的,只是他还没想好说辞。
寒止上人见他不语,微微颔首道:“那就回去吧。”
说完,他袍袖一甩,沈连宇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着飞到了门外,朴素的木门“啪”的一声在他眼前关上了。
沈连宇:“……”
等一等啊!我话还没说完!
他犹有些不甘心,犹豫了一瞬,又试图去敲门。
可寒止上人预料到他会不死心,不知道在那脆弱的木门上施了什么法术,沈连宇的手敲在门上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反倒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之后,他又试着拆掉这扇破门,然而看似简陋的木门却牢牢和屋子长在一起。
沈连宇:“……”
需要做得这么绝么?上人您没听过“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句话么?
并不愿意就这么放弃的沈连宇,思考片刻后,再次尝试向屋子里的冰块上人喊话。
然而小木屋却像是吞噬一切的异空间似的,他喊得嗓子都哑了,里面依然毫无动静。
怕寒止上人正在用神识看着外面,沈连宇满腔的怒意不敢发泄,只能垂着头,瘪起嘴角,蔫蔫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他心里暗骂:叫什么寒止上人,我看是寒冰上人还差不多!
他恼悻悻地把自己甩到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两圈。
然后……不知是因为这具身体太过娇嫩,还是木板床真的太硬,非但怒火没有发泄出去,反倒开始腰酸背痛起来。
沈连宇突然有点想哭,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日子过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地就被撞死了,还来不及难过,又被那个神出鬼没的系统甩到了这个危险的修真界。
唯一能改变命运的出路,还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秤砣子……
他嘴角下垂,抱着被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要哭不哭地盯着墙面的纹路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泪来。
他把眼泪憋回去了。
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还想要回到自己的世界,想要复活,想要问清他偷听到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连宇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扭过头,看向小木屋所在的方向,眸子晶莹,眼神坚定。
他一定要让寒止上人收他为徒!
顺着打开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碧草如茵,还有绿色尽头,唯一一块寸草不生的断崖——那上面有很多剑痕,想必是寒止上人练剑的地方。
沈连宇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危险的念头。
无论是小说里,还是原主的记忆里,寒止上人虽然出现的次数寥寥,但他怎么说都算得上是仙修大能……
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他咽了下口水,决定赌一把。
*
沈连宇三天内一次都没见到寒止上人。他进不去那个小木屋,寒止上人也从不出来。
还好,这三天他并非什么都没干。
他把山巅四周的环境考察了一遍,重点关注了寒止上人经常练剑的那个断崖,竟然意外地在断崖下发现了一块凸出来的平台。
掉下去也不会摔死的样子。
这更坚定了他赌一把的心。
他必须要说服寒止上人,说辞已经想好了,可语言的力量明显不如行动有力。
沈连宇要证明给他看——如果不能留在他身边,他宁愿死!
当然,事实真相是:他跳崖了,他装的。
但寒止上人可不会知道这些小心思。
嘻嘻。
*
晨光熹微,那扇怎么都打不开的小木门突然开了。
寒止上人背上多了把半人高的青铜长剑,一袭白袍拖曳在地,冰冷的目光落到站在山崖上观看日出的少年身上。
“该走了。”
他声音清冷,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缓。
少年逆着光,弯腰在山崖边缘放下了一束野花——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鼓起来的小土包。
放完花,少年虔诚地对着土包拜了一拜,接着,他转过头来,侧着身子看向寒止。
曦光下,少年眼角的泪珠将阳光折出氤氲的气雾,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只存在于蜃境之中的幻妖,下一秒就要从人世间消失。
“上人……您真的不需要连宇报恩么?”少年唇角微弯,有些凄苦地笑着。
寒止上人瞥了眼土包,眼皮垂下,淡淡道:“不必。”
沈连宇嘴角的弧度加深,更显苦涩:“上人,可否听连宇说上几句?”
寒止上人看了眼天色,道:“讲。”
沈连宇对他冷淡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声情并茂地表演:“上人说过,天道有常。连宇虽未曾修习过仙道功法,却也并非对修炼之路毫无了解。”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返虚,然后便是上人的境界——世间少有的合道境……整个修炼之途的最终目的就是追寻本真,寻找到自己的道。”
这是他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的、小说里未曾提过的重要信息。
他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又坚定地说:“上人的道,是无情之天道……我的道,则是有情之人道。”
“连宇的道是威严的父亲,是和蔼的母亲,是疼爱我的兄弟姊妹,是友好的街坊邻里……也是于我有恩的上人。”
随着他的娓娓道来,寒止上人负在身后的手突然攥紧,眸子愈发冰寒。
可沉浸在表演情绪中的沈连宇并未发现这一点微小的异常。
“可突如其来的魔劫摧毁了我的世界!”他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几乎像在唱咏叹调了,“父母兄姐、街坊邻里全部亡于那位魔修之手,而那魔修却又亡于上人之手……我连努力报仇的目标都没有了。”
少年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提起那些过去,眼角又带了些泪意。
他声音哽咽,继续说道:“我唯一的生存意义只剩下向上人报恩,哪怕鞍前马后一辈子,我也甘之若饴……可偏偏,偏偏上人说不需要我的报恩。”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低落下来,眼神也带上了些许迷茫。
“我不知道,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视线偏移到崖边的小土包上,喃喃自语:“也许,下去和父母亲友团聚,才更幸福一点吧?”
少年颤抖的尾音消泯在空气中,一时间,这片渺无人烟的山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沈连宇喘着气,仍沉浸在那种情绪当中。
随着情绪的抽离,他逐渐缓过神来,恨不得当场给自己鼓个掌。
——影帝竟是我自己!
可寒止上人还在看着,他不能这么干。
他偷偷瞄着寒止上人,那人垂下了眸子,双手负于身后,脸上毫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对他这段自我剖析到底是什么看法……
沈连宇心底不是滋味,又有了那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感觉。
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事啊?!
难道……寒止上人真的冷漠到觉得他死了也无所谓?沈连宇心里一咯噔。
他一咬牙,心里发狠。
总归得试一试!
他就是那种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
少年像是突然回神似的抖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弯唇角。
他冲着寒止上人弯腰行礼,声音莫名地带上了一点解脱般的放松:“如果我想报恩的想法对上人来说是负担的话……那么我能做到的,只有不再麻烦您。”
他吸了一口气,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土包,和土包前面的野菊花,突然毫不犹豫地冲着山崖的边缘跑去。
少年像是一阵奔向自由的风,奔跑着,飞翔着,然后从崖角纵身一跃。
好像对这世间再无留恋。
然而……看似洒脱的少年心里却在尖叫——
啊啊啊!寒冰上人你千万要来救我啊啊啊!
虽然他提前估量好了纵身一跃的角度和方向,但是崖下的平台毕竟和山崖有一段距离,虽然摔不死,但掉在上面也是很痛的。
这具身体这么娇弱,说不得就要断个手臂折个腿。
沈连宇双眼紧闭,下意识挣扎着挥舞手臂,凌厉的风在他身侧掠过,失重感逼得他不敢呼吸。
这种感觉就像是蹦极,只不过是无绳的。
他心里疯狂求神拜佛,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眼前是一尘不染的白衣,越过这人的肩膀看去,彩霞弥漫,云雾蔼蔼。
他被寒止上人抱在怀里。
心脏兀自狂跳不休,沈连宇下意识抓紧了寒止上人的前襟,呐呐地唤了一声:“上人……”
……可吓死爹了!
不管他心里多么抓狂,表情管理可是没有半分失效,仍是那副要哭不哭、硬忍住泪水的可怜模样。
看着怀里少年可怜兮兮地垂着眼,仍在浑身发抖的样子,寒止的心情相当复杂。
他看了眼山崖下那块凸出来的平台,万年不变的脸上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沈连宇偷偷瞄着他,注意到他的视线紧紧盯着山崖那边,不安地打了个寒颤。
他……在看什么?
他还没来及生出什么想法,就见寒止上人十分诡异地笑了一瞬:“你就这么不想去天恒宗?”
沈连宇:“……”
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