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连宇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愣愣地看着寒止上人,手里下意识拽紧了他的衣襟,整个人完全呆了。
刚刚这个人好像笑了,还说了什么很吓人的话……
是错觉吗?
沈连宇吞了下口水,被吓到连演戏都忘记了。
他希望刚刚看到和听到的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可惜……事实并没如他所愿。
寒止上人又恢复了那副不染尘埃的冰冷模样,他握住沈连宇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抚平起了褶皱的衣襟,再次问道:“你不想去天恒宗,为什么?”
他的眸子冷淡又锐利,被他盯着的人很难有胡扯的勇气。
最起码沈连宇是如此。
我能说……是因为天恒宗风水不好,与我命数不合么?
显然,寒止上人不会接受这么扯淡的答案。
寒止上人抱着他,轻飘飘地飞回了山巅,可刚一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少年从怀里放了下来,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刚才的惊惧仍在,沈连宇的双脚刚碰到地面,就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面上。
……万幸,寒止上人扶了他一把,没有让他行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可他也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沈连宇。
寒止收回手,重新负于身后,垂下眼眸继续盯着他:“天桓宗有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有仙门首座徐晟之,合道之下第一人,也是拔吊无情第一人。
沈连宇眼睫轻颤,避开了他的视线。
寒止上人的体温很低,扶他那一下虽然一触即收,但那股冰凉细腻的触感却好像仍残留在手腕的皮肤上。
很凉,却也叫人清醒。
沈连宇攥紧了手指,艰难地拽回思绪,抿了抿唇,回答道:“……那里有修士。”
“嗯?”这个回答让寒止轻皱了一下眉。
沈连宇抬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上人,魔修……应当也是修士的一种吧?在那个魔修发疯屠戮邢台之前,他和平常路过的那些神仙中人没有半分不同……”
在原主的记忆里,沈连宇看到了魔劫发生前,那个叫做邢台的小镇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直以来,东麓州都是求仙问道的圣地,居住在此地的凡人虽然不能修炼,但也对这些能够飞天遁地的神仙中人崇敬已久。
当年轻俊逸的修士说因为一些意外,他需要在凡间休憩一下,顺便吃点东西时,沈连宇的父母并没有多想,而是尊敬地将人迎进了家门。
他们连魔修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想得到这人嘴里的“食物”竟然是邢台镇的三万镇民呢?
在魔修动手之前,他就像是个普通的闲散修士,虽然看上去浪荡了一点,总是缠着沈连宇巧言令色,可除此以外,他与镇民们以前见过的神仙中人并无任何不同。
直到那一天,他哄骗着原主到了一间密闭的房间里……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原主的记忆里就是一片空白了。
再次睁开眼,是寒止上人和魔修动手的动静太大,惊醒了沈连宇。
他被魔修夹在怀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引爆了全镇人的血肉,鲜血铺天盖地地迸溅开来,染红了整座城市,涌动的血肉组成滔天的浪潮,向着二人席卷而来,像是要拖着他们一起沉入地狱!
然而这一切的挣扎都没能阻挡住寒止上人那道凌厉的剑光。
银芒闪过,漫天血气为之一清。
沈连宇从半空中跌落,掉入到一个素白的怀抱里。
寒止上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带走了哭着喊着不愿离开的沈连宇,任由他怎么抓打撕挠都没有半分动容。
原主的记忆里充满对那个魔修的憎恨,同样的情绪,还会在想到天恒宗徐晟之时泛起,继而影响到沈连宇,让他颇有点感同身受。
——沈连宇是穿过来的,自然没有东麓州之人从小对修士的崇拜之情。在他看来,什么仙修、魔修、妖修,都一样是为了自己的贪欲为所欲为的人渣!
这世界从没对原主有过半分善意……
除了眼前这人。
回忆起那些过去,沈连宇看着寒止上人的视线柔和下来,总觉得连他那张冷漠的脸都镀上了一层光辉。
这再次坚定了他的想法。
只有眼前这人,才能帮助自己摆脱悲剧的结局。
时间回到现在。
寒止上人略微侧头,垂眸聆听,沉声问:“所以?”
沈连宇低着头,轻声道:“上人,我不相信修士,我不相信他们……”
他抬头飞速地瞟了寒止上人一眼,又垂下头去,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我只相信您。”
寒止上人沉默了一会儿,竟是耐心解释起来:“之所以会有仙修、魔修、妖修的划分,除了出身之外,主要是功法的不同。魔修的道是夺天地外物补足己身,为天道所不容,已经万年不曾现世了。”
“邢台城的事……只是一场意外。”
“而天恒宗是仙道宗门,立宗万年间也称得上一句门风清正,你不用担心以后在天恒宗的生活,他们不会欺辱一介凡人。”
他们虽然不会欺辱凡人,可也绝不会放过一具极阴之体的顶级炉鼎。
沈连宇盯着自己的脚面,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地抬手抓住了寒止上人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
谁都别想让他离开寒止上人身边!
就算寒止上人本人也不行!
寒止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
他又去掰少年的手,只是少年这次攥得很紧,像是要把这截衣摆融进自己的血肉里,他要是想强行掰开少年的手,只怕要连手指一起掰断了。
寒止上人:“……”
这是被缠上了。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很久,眼看赤日炎炎,少年硬撑得身体都在发颤了,却依然死不松手。
最终,寒止上人轻叹一口气,不得不放弃了原来的念头。
他抬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语调依然冰冷,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堪称温柔:“既然不愿意,那就不去了。”
沈连宇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猛然抬头,眼睛一眨一眨的,里面除了惊喜,更多是怕自己听错了的恍然。
寒止上人趁着他走神的机会,一把救回了自己的袖子,并执着地用灵力把衣袖抚平了。
沈连宇:“……”
这人该不是为了让我松手,故意诓我的吧?
还好,寒止上人并非这么不靠谱的人。
他整理好袍袖后,漆黑的眸子重新落回少年身上:“我常年于四州之地游历,你若想跟着我,需得吃得了苦,不畏辛劳。”
沈连宇睁着一双水润的眸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点笑意,点了点头。
和性命以及菊花的安危比起来,累一点算什么!
“既如此……”寒止上人后退一步,让开了足够的距离,“那就行拜师之礼。”
拜师……?拜师!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沈连宇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他还以为凭寒止上人的冷淡性格,最多只会容许他跟在身边,还要再磨好长时间,才能让这位无师门无亲友、孑然一身的合道大佬收自己为徒。
没想到粗大腿竟然会主动伸到他面前给他抱!
寒止上人看着魂不守舍的未来徒弟,不得不轻咳一声唤醒他,问了一声:“不愿意?”
“没有没有!我愿意的!”沈连宇回过神来,连连摇头。
他从记忆里扒拉出天恒宗的拜师礼,犹豫了一瞬,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才按部就班地复刻了一遍。
在沈连宇看不到的角度,寒止看到他进行了天恒宗特有的拜师礼,脸上却毫无意外之情。
他看着少年的目光一派漠然,冷淡的审视中有埋藏得极深的厌恶之意。
直到完成最后一个叩拜,沈连宇没有起身,而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等待师尊来完成最后一步——
依靠神念,把修道的功法传给他。
他跪伏在地,心里无端有些紧张。
前世的功法肯定是不能用的,他怀疑徐晟之给他的功法就有问题,不然怎么会前期修炼那么快,却迟迟无法突破最后的关隘,成为能和他掰一下手腕的返虚修士?
所以,寒止上人传给他的功法将会是他唯一的选择。
等等,该不会自己也要修炼无情道吧?
可他对什么天道运行的规则可是没有半点兴趣啊!
这边跪着的沈连宇思绪繁杂,可站着的寒止上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他看着乖顺的少年。
少年跪伏在地,白皙的脖颈延展出秀美的曲线,纤细而又脆弱,只需勾勾手指——
生命的流逝只在瞬息之间。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在传给少年的功法里多上一丝恶念……未经修炼的神魂可是像鸡蛋一样脆弱的。
寒止心里起伏不定,反应在外就是点向少年额心的手指指间那一点光芒,时而是温润的银白色,时而是暴虐的漆黑色。
他的神色也随之变换。
额间的那一抹红线更是红得鲜亮,阴森而又诡谲。
他不是寒止,少年也不是沈连宇。
那么……眼前之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来自哪里?
指间的光辉最终凝固在暴虐的漆黑上,眼看着将要点在沈连宇的额间,寒止却突然颤了一下,本就白皙的面容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额间的红线扭曲蠕动,似乎有了生命。
青白的唇间也溢出一抹鲜红。
寒止唇线绷紧,咽下了血沫,他不敢勉强,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压抑住反噬的力量,恶意褪去,银白色的指尖落在少年额头上,把提前选好的功法渡了过去。
罢了……料这贼子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就容他多活一段时间。
他看到少年在玄奥的功法里沉迷了一瞬,然后扬起大大的笑容:
“徒儿沈连宇拜见师尊。”
随后身体伏到地面上,拜师礼成。
“起来吧。”寒止敛眸,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了。
拜完了师,寒止上人履行师父的责任,给他简单讲解了一下修炼初期需要注意的事,随后就打发他回房间自己尝试了。
刚刚拿到功法的沈连宇兴奋未消,自然也乐得赶紧体验一下修炼的感觉。
毕竟,有哪个现代人没做过飞天遁地的梦呢?
可仙道功法最讲究心境,无法静下心来的沈连宇连入门的苗头都摸不到。
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按照功法里的教导,循着识海里寒止上人留下的那一点灵力,找到了功法的运转方式。
直到运功走完了一周天后,在功法的影响下,他心静神定,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这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连徐晟之这个修为不到合道境的家伙都能看出自己身具极阴炉鼎体质,寒止上人……会真的一无所知么?
沈连宇突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