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伸出手抱着檀旆的右臂调侃道:“只不过是晚些回来就让你如此着急,夫君,这会让我觉得你离不开我,太黏我。”
檀旆垂眸睨我一眼,懒得纠正我的用词,带着我往屋里走:“刘茂贪墨一案被查出以后,大理寺要重审余进宝的案子,盛淮想避嫌没接,我本来没当回事,以为让大理寺其他人来办也行,现在看来非也,你要不去跟盛淮说说?”
我晃了晃脑袋没明白檀旆的意思:“你说盛淮避嫌,避什么嫌?”
“他上巳节那天在众人面前说庶族的不是,你忘了?”檀旆提醒我道:“他明确表达了自己对庶族的偏见,再接手这件案子,容易被人以此为把柄,说他做出的判决有失公允。”
“呃……是,如今案子要被翻,说明接手案子那人比盛淮更失公允,可盛淮现在把案子揽过去就不会被说了吗?”我挠了挠头道:“我总不好劝着人往火坑里跳。”
“我和他有过节,不好去说,不过你和他关系不错,可以帮我带句话给他。”檀旆边说边在桌前坐下。
我也坐到檀旆对面,好奇地问:“什么话?”
檀旆望着我,认真严肃地道:“无论他做出何种判决,只要是依照律法来的,我东平王府一应支持。”
此案从当下的情况来看,明显不利于庶族,如果有庶族首领东平王府作保,倒的确能让盛淮在办事时更有底气一些。
但是……
我奇怪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盛淮对庶族有偏见,做出有失公允的判决?”
檀旆笃定道:“他既然能因为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而主动避嫌,就说明他知晓什么才是公允,所以我反而很放心。”
我摩挲着下巴,抬头望向檀旆:“这么说来刘茂贪墨一案你一直在关注,刚才唐大叔那样说你,你也不为自己解释几句?”
“他认定我就是那种人,解释只会让他觉得我在狡辩,何必多言?”檀旆满脸的不在乎,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奸臣’一词强加在东平王府头上太久,真是一点都不公平。”我真心实意地心疼檀旆的处境,悲怆道:“你如今在做的,分明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哦?”檀旆倒是一点没被我的语气所感动,“你倒也别这么急着下定论,谁说奸臣就不能做为国为民的好事?”
我反问:“做为国为民的事还能是奸臣?”
檀旆轻蔑地笑了笑:“蠢人才会把国家祸害干净自己谋权篡位,聪明人的做法,难道不该是接手一个盛世?”
虽然檀旆说的貌似很有道理,但我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逻辑,好奇道:“如何接手?”
“自然是让天下人看清当今政局的腐朽不堪,只有天下人都对如今的朝堂失望,起兵造反,才能振臂一呼从者百万。”檀旆悠悠道:“就好比这次,我已经这般关注案件的进展,结果却还是让余进宝继续作威作福,让唐家父女蒙受冤屈,但无论结果如何,其他人都会知道东平王府已经尽了力,判决不如人意,那是大理寺的问题,是时局的问题,是陛下的问题,如果东平王府要反,你说那些人会支持谁?”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甚至不需要我开口,我只剩一脸震惊的表情望着檀旆,脑中思绪万千。
檀旆啜了一口茶水,做结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人言时势造英雄,东平王府,却是在创造时势。
我有生之年能遇上檀旆,可真是……太刺激了!
我欣慰地望着檀旆道:“你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过奖。”檀旆淡漠地谢过我的夸奖,放下茶杯道:“我们奸臣一家马上就要掌握朝局,留给清流名士的时间已经不多,夫人加油,为夫还等着看呢。”
哦对,上次跟檀旆说起这些事,他说的是拭目以待来着。
我摆摆手道:“沅国这么大一个国家,很多问题积重难反,哪那么容易能解决,别着急,慢慢来。”
“你倒是心宽。”檀旆起身来到我旁边,弯腰将我抱起,往床边走去道:“天色已晚,该安歇了。”
我抱着檀旆的脖颈,把头靠在他肩上,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你也别心宽成这样,”檀旆恼火道:“孩子的事你难道不着急?”
“不急不急,我还想再多玩两年,肚子里揣那么大一团不好活动……”
然而檀旆明显着急,一刻钟都没浪费,其结果就是第二天我的腰有些酸,明明要去找盛淮谈事,愣是缓到了中午才出门。
檀旆说要送我去大理寺,我没拒绝,可惜刚到王府门口就有人来找他商议事情,让我不由得感慨五官中郎将平时日理万机,居然连免职都不能让他繁杂的事务减少多少,这也忒惨了些。
我跟檀旆说我自己去大理寺就行,檀旆叮嘱我说别以为他不跟着我就可以红杏出墙,要时刻警醒自己已经是个成婚的人。
我懒得接他的话茬。
我来大理寺的次数很少,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这里气派非凡的大门,表哥说有机会他一定要上表重修刑部大门,最起码在架势上不能输给大理寺,不然总让人以为大理寺压刑部一头似的。
今年上半年也算风调雨顺,只要沅国的税收持续安稳,表哥的愿望想实现应该不难,毕竟许多官署都翻修过一遍,听说户部那里还有盈余。
因为檀旆不能陪我,所以直接把东平王府的令牌给我,我不知王府的令牌在这是否好使,但看他给我时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大理寺门口的侍卫看过令牌以后,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印证了东平王府令牌的确有相当之强的功效,我不由得暗自心痒想把这块令牌昧下,以后出入这些地方用不着等通报,想想就很开心。
除此之外我并不会拿这块令牌做什么坏事,希望上天看在我之前一直循规蹈矩的份上,让檀旆忘了跟我要回令牌这事。
走进大理寺,我立刻就发现了这块令牌带来的负面效果——因为有了它便能出入各官署畅通无阻,结果没人来给我引路。
我上次来大理寺,已是三年前,还是由父亲带领,对路线本就没特意记过,这次更是只能凭着记忆瞎蹿,不过好在沅国官署的排布大都一样,我绕了几圈后确定这地方的排布跟刑部差不多,以盛淮的资历和职位,应该会在靠西面一点的地方……
我找准了方向准备往西面走时,忽然发现前方围了一群大理寺的官员,往其中一座屋子里探头探脑,我好奇地走过去,抓了一个小吏模样的人问:“这是怎么了?”
小吏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大理寺卿在训人。”
我追问道:“为何训人?”
“嗐,还不就是刘茂贪墨,大理寺的官员也牵涉其中——由于收受贿赂,给了余进宝轻判流放边疆,被刑部的人给查出来,这次重审,有人想翻案,又被刑部的人给查出来——大理寺接二连三被刑部的人打脸,大理寺卿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啊!”小吏痛心疾首道:“这些人都是从哪里找来的好事,怎么就从没有人给我行贿。”
旁边有人听到小吏这句话,转过头来问:“有人给你行贿你又待如何?”
小吏义正词严道:“我一定保留证据,上报御史台,让寺卿大人看到我的一片赤诚之心。”
那人撇嘴道:“可得了吧你,戏太过。”
我与小吏说话间,大理寺卿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此案你们暂不必管了,我会另寻人选来处理,希望你们说自己没接受贿赂的话是真的,要是再给御史台抓到什么把柄,就都等着被撤职查办吧!”
大理寺卿要找别人来接手,倒是正合我意,我忙问小吏道:“有劳,请问盛淮盛大人在何处?我找他有事。”
小吏给我指了方向,果然是西面的一座公署,我匆匆谢过,赶紧奔了过去。
走进公署,入眼即是比刑部还多的书架以及卷宗,琳琅满目地摆在屋子后面,有人穿梭其间,时不时拿下其中一份研读。
我打眼一望,找到了坐在窗边撰写公文的盛淮,直直朝他走去。
我走到盛淮面前带来的阴影让他从公文之中抬起头来,他看我一眼犹疑道:“还从没见你到大理寺来找我,有事吗?”
大理寺卿几时会把案件移交给别人我并不知道,所以时间紧急,我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推了余进宝那件案子?”
盛淮点头,直接承认,没做多余的解释。
“接手的人没处理得宜,出了乱子,逼得一对父女绑架刘茂的女儿来威胁,我表哥昨天刚处理了这件事。”我在盛淮对面坐下,真诚地道:“你们大理寺卿如今要找别的人来处理此事,如果找你的话,希望你别再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