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忌日行香翌日,春日的阳光暖意洋洋的洒向长安城,李治骑着宝马率领朝中大臣及一众官府士兵浩浩荡荡的前往感业寺。
去年今日,本是一个举国哀痛的日子,太宗皇帝驾崩,连带着人的心情阴雨连绵。一年后的今日,李治为帝,年号变更。人们跟随陛下朝前走去,前途命运,尽在年仅二十二岁的皇上心中。为先帝祈福,却再无了去年的悲伤。
近了感业寺,李治骑着宝马,在左右将军的护卫下,悠悠扬扬的入了感业寺。他身穿金黄色龙袍,那颜色在太阳低下熠熠生辉,越发衬托出他高贵的气质。昨晚看了武媚娘写给他的《如意娘》,竟思念她将近一晚上。过去的点点滴滴在心头不断回忆,媚娘,朕知道你的心意了,朕也思念着你。
武媚娘因昨日私自与王公公说话,此刻被住持罚在厨房里干活。她一边擦地,一边仔细听着外头的声响。锣鼓声起,那是皇上到来了的信号。她的心跳的厉害,皇上,他现在离我不过咫尺远。
武媚娘停住手中的活儿,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她心中忐忑,该怎样,我才能见皇上一面。
与武媚娘一同在香积厨干活的还有慧净及其他几个平日里不太熟悉的尼姑。若我偷溜出去,她们上报了住持,不知又得受什么惩罚呢。
锣鼓声再次想起,只怕是皇上回宫的讯息。不,我不能再等,若今日见不了皇上,他下次来感业寺,指不定是什么时候。罢了,被住持惩罚又如何,今天一定要见皇上一面。
武媚娘起身,在木盆里净了净手,对慧净道:“姐姐,我出去方便一下。”
她走出香积厨,院子里的槐树在春日里焕发出勃勃生机。她摸一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颅,这个样子,恐怕皇上已经不认识我了。她真希望立马能长一头乌黑的长发,她将它轻轻盘起,透露出一个女人该有的所有骄傲与韵味。
可是,如今自己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不知昨日托王公公交与皇上的诗他呈上没有,皇上若见了,依着他向来多情的性情,一定会念及旧日的情分。我这没有头发的头颅,只会让他心疼罢。怕就怕,皇上没有看见那首诗,他早已望了我。
此时李治与文武百官们已在大殿行香完毕,长孙无忌提议就此回宫,李治望了望院子里的死角,奇怪,怎么没看见媚娘。无奈大臣们在身边,媚娘又是先帝的才人,他无法问出口。只好答应长孙无忌道:“回宫。”
李治骑上马,文武百官跟在他的身后,感业寺的住持带领尼姑们恭送他们。此时,却从身后传来了声音,“陛下,陛下!”
那声音穿过百官,越过时光,李治如此熟悉。他回过头,望着朝自己奔跑而来的女人,她一身青衣,与寺里其他尼姑的装扮没有二样,他却一眼认出了,那是媚娘。
住持见武媚娘不顾寺里礼仪径直奔向皇上,太不合规矩了。“明空!”她斥道,想要拦住她。武媚娘不管不顾,此刻,她只想去皇上跟前,告诉他,我想念他。
文武百官尚未反应过来,只见那尼姑已至皇上跟前。李治下了马,唤道:“媚娘。”
“陛下。”武媚娘哭泣道:“你还记得媚娘吗?”
李治握住武媚娘的手,道:“记得,朕当然记得。”
“陛下……”武媚娘抱住李治,对他道:“陛下,媚娘想你想的好苦。”
不顾任何人的目光,武媚娘就这样抱着李治,她,不想再离开他了。李治在这个拥抱中,深深感受到武媚娘的情意,再看她的装扮,在感业寺里一定吃了许多苦。他捧着武媚娘的脸,道:“媚娘,是朕对不起你,朕没有照顾好你。”想及此,不免潸然泪下。
武媚娘温柔道:“陛下千万别这么说,媚娘不怪陛下。”她的声音哽咽,令李治阵阵心疼,“媚娘只想在余生日日陪伴陛下,再不离开陛下,不用再受这相思之苦。”
“媚娘……”李治被她的情意深深打动,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如此爱着朕,她不同于萧淑妃,更不同于王皇后,她对朕,是一片真心。他对她承诺道:“你放心,朕一定想办法接你入宫。”
文武百官看着二人,谁也不曾想到,皇上竟与先帝的才人有过感情。可,毕竟是皇上的私事,谁也无法过问。
行香之日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中宫王皇后的耳中,她气愤道:“皇上平日里后宫风流也就罢了,竟然又看上了先帝的才人。”
母亲柳氏在身旁劝道:“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如此,即使没有她也有其他女人,你且别生气,她是先帝的才人,对你没有威胁。”
“母亲!”王皇后道:“我只是生气于皇上他怎能动先帝的才人。”她特意将“先帝”二字说的重了些,“这不是违背伦理么。”
柳氏道:“先帝亦曾将齐王李元吉的妻子据为己有,这世间的事儿,岂是伦理纲常所能决定的。”她顿了顿,安慰女儿道:“她是先帝的才人,如今又是出家的尼姑,你何必将她放在心上。”她将声音压的低了些,“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对付那个有宠有子的萧淑妃。”
母亲提到萧淑妃,王皇后不经由的便烦倦了,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素节如今能日诵古诗五百余言,皇上如今很喜欢他。”
柳氏道:“萧淑妃想要皇上立素节为太子的心思人尽皆知,你如今是皇后,若她的儿子当了太子,你是什么?”
王皇后的眼睛里尽是担忧,对柳氏道:“母亲,你一定要帮我想个办法。”
柳氏道:“依我看,你可以以皇后的身份,帮皇上将那尼姑接入宫来,这样一方面彰显了你的大度,皇上定会感激你,另一方面,又打击了萧淑妃。”
王皇后摇摇头,拒绝道:“将皇上的情人接入宫中,我做不到。”
柳氏道:“你可知先帝为何最爱长孙皇后?你不是一直想做一个如同长孙皇后那样的贤后吗?”
王皇后道:“可是,她毕竟是先帝的才人,我若如此做,不知那些大臣又将怎样看。”
柳氏道:“你是皇后,大臣的看法固然重要,皇上对你的看法才是你的安身之本啊。”她为女儿倒一杯茶,继续道:“如今皇上最宠爱淑妃,她来了,只会威胁淑妃的地位,你始终是皇后。再者,她也会因此而感激你的。”
王皇后道:“难道,她就不会如萧淑妃一样对我有威胁吗?”
柳氏笑道:“女儿你多虑了,那萧淑妃是什么出身,那尼姑又是何出身,出身且不说,仅她曾是先帝的才人,料想她也不敢对后位有非分之想。再者,即使她想,那满朝的文武大臣能答应吗?”
听得母亲如此说,王皇后心头的疑虑减轻了些,对柳氏道:“母亲说的有理。”
“不过。”柳氏道:“那尼姑究竟是何种性情,我得去感业寺会一会她,再做决定。”
王皇后赞成道:“对,定得是个听话的。”
夜幕渐渐来临,武媚娘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又终于过去了。回味与皇上见面的种种细节,他心里一定有了我,她看到一丝曙光照入自己的生活。却听窗外有尼姑聊天的声音,其中一个道:“真想不到啊,在寺里这么久了,竟还想着男人呢。”
另一个道:“你可别说了,人家可是皇上的心上人,不是你可得罪的。”
她们的声音尖锐而刺耳,显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武媚娘起身关了窗户,在心里默念《大般若经》以平静自己的思绪。
过了一会儿,却听寺里的长老在门前唤道:“明空。”
“哎,来了。”武媚娘起身开门。月亮高高的挂于天际,长老的脸在月色下白如银光。只听她道:“速去禅房,有人找你。”
“这么晚了,谁来找我?”武媚娘问道。
长老不耐烦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武媚娘跟随长老来了禅房,眼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她穿着一席紫色长裙,头上珠宝玉饰,说不出的高贵。难道是宫里来的人?武媚娘默默的想。
长老退出去了,屋子只剩下武媚娘和那贵妇。夜里很静,武媚娘能听见屋外的蝉叫声。
那妇人开门见山道:“我是当今皇后王皇后的母亲,魏国夫人。”
来不及多谢额,武媚娘跪下叩首道:“拜见魏国夫人。”
魏国夫人并不理会她的行礼,令她径直跪着,居高临下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武媚娘道:“贫尼法号明空。”
“我问你的俗名。”魏国夫人道。
武媚娘恭敬道:“奴婢姓武,叫武媚娘。”毕竟是皇后的母亲,自称奴婢应是情理之中。
魏国夫人看着她,道:“如此可人儿,难怪皇上喜欢你,可别那萧淑妃好多了。”
武媚娘道:“媚娘不敢。”
魏国夫人道:“我来见你,是皇后听说了你与皇上的事情,想来帮你一把。”她看着武媚娘,如同施舍一个乞丐般问道:“你想入宫吗?”
武媚娘自是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回答道:“奴婢自然想,可是奴婢……”
魏国夫人道:“皇后仁慈,如果你想入宫的话,她可以帮你。只是……”她随手拿起茶杯呡了一小口茶,“你须终生记得皇后的恩德才是。”
武媚娘叩头道:“皇后若能助我回宫,便是我的再生父母,岂有不记恩德之理呢。”
魏国夫人点点头,满意道:“很好。”她吩咐道:“你起来吧。”
待武媚娘起身,她又道:“自今日起,你开始留长发。”她看着武媚娘清秀的脸庞,眉头微微皱起,“住持那边,我会与她说。”
“谢魏国夫人大恩。”武媚娘再次叩首行礼道。泪,已经悄然在眼中打转。
日夜的等待与期盼,终于有了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