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浮休是徒步走进校园的。
星际时代的人们懒得出奇,即使只有几百米的路程,也只愿意找找附近的传送站,直接把自己传送过去。
于是即使是江浮休这样人人鄙夷的存在,走在偌大的校园里,居然也没有遇到任何人。
江浮休按照光脑上发过来的通知,在校园里兜了个圈子,这才找到了所谓的考试地点。
一间稀稀拉拉坐了七八个人的教室。
首府大学之所以能够随时进行招生,就是因为考试全部由人工智能监督,而教授们只需要回过头来把卷子评一评就可以了。
江浮休站在教室外,也能听见里面的学生正在攀谈着。
“你要考星际哲学?哇你也太有勇气了吧……”
“哪里哪里,那边还有个要考机甲操作系的呢,那才叫真的厉害。”
而一边有人正在研究着今天的考试名单,由于人不多,他便从上至下地扫了下来,却没想到突然被一个名字戳了眼睛。
“啊???”
“什么?江放?那个败坏我们学校名声的抄袭犯?”
“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吧……之前不就说他被机甲制造系开除了?算算时间,应该也是最近报名考试的。”
“好倒霉,我可不想和这种人在同一间教室里考试。”
“真是的,凌先生怎么不把他告上帝国法庭?现在除了舆论谴责,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制裁他了吗?”
“没有了吧……你看就算这样了,不也还有个机械系要他吗?”
“啧啧啧,这机械系也真是什么垃圾都敢捡啊。”
“可不——”
里面的人话音未落,便听见有人把门拉开了。
他们下意识地转过头来一看,原本讨论得津津有味的话题顿时便卡住了。
江浮休的神色一片平静,他只是淡淡地看了看教室里,随后便向自己的座位走了过去。
就好像刚刚还在被议论的人不是他一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地落在了江浮休的身上。
青年身上看不到属于失败者的颓靡和丧气,只是闲闲地坐在桌前,光线自窗外洒进教室,更衬得青年皮肤白得透明,眉目秾艳得如同一幅古画。
即使知道青年是证据确凿的抄袭者,这群学生也忍不住地在心里暗暗感叹。
……真是白亏了这张脸了。
江浮休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了些什么的。
他差不多是踩着点到考场的,不用等多久,桌面上便自动升起了公用光脑,所有的考试全部使用光脑完成。
当然,除了江浮休。
江浮休看完考试内容,没忍住挑了挑眉。
他就说怎么只有一个机械系敢收他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任何一个对机械制造有所了解的人,看见这个题目,恐怕都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试制或设计空间钮,并对作品进行一定说明】
任谁都知道,空间钮这个东西,几乎可以称作是机械上的本世纪难题了!
从地球时代起,空间钮这样的东西就频频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小说中,而当人们攻克了空间折叠、跃迁站等等难题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了空间钮。
与其他的空间技术相比,空间钮的实用价值,绝对是远远高出的。一旦能够制造成功,那必将是人类史上的一大进步。
但这一步悬在半空,迟迟迈不出去。
帝国一度纠集了数量众多的物理学家和机械大师,试图将空间钮制造出来,可这样的构想却仿佛只能成为构想,即使在星网空间中实验得再怎么纯熟,也无法在现实中模拟出来。
空间钮几度被人吹得热火朝天,就像是明天就会真正问世一样,可人们左等右等,却迟迟见不到真正的实体。
于是到了现在,就连当初坚持研究过的那一批人,也纷纷放弃了这项“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项目”。
而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一份机械系入学考试的试卷上,这不可谓不好笑。
江浮休把题目再一次看了一遍,发现整整5个标准时的考试时间内,的确只有这样的一个题目。
对于其他考试来说,5个标准时是人们求而不得的充裕时间,但对于空间钮来说,这么一点点的时间荒诞得有些可笑。
江浮休戳开一边的人工智能咨询:“如果我选择制造的话,能提供什么样的制作材料?”
人工智能卡了一下,像是从没遇见过明明可以交设计稿却偏偏决定交实物的学生。不过人工智能考官的专业素质过硬,很快就给出了答复。
“除了价格过于高昂的材料,其余学校皆可以提供,但不能浪费。”人工智能甚至还贴心的附上了一份材料单,“所有目前可以提供的材料都已经在这里了。”
江浮休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陷入了沉思。
他当初复习的时候,仗着原身也算是个学霸,于是近几年的研究他也只是粗略地扫了一遍,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细看。
于是这会儿问题来了。
……空间钮是什么?
大概是连那些教授都断定江浮休交不出这样的卷子来,甚至连星网搜索的权限都没有关闭。
于是江浮休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考场上搜索起了“空间钮是什么”。
片刻之后,江浮休原本紧紧蹙着的眉头却忽然松了开来。
“折叠空间,形成一个独立于现实空间之外的空间,且外界无法感知内部质量。”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变成了江浮休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这不就是修真界的芥子空间储存戒指吗?
.
哈尔森教授此刻正在发呆。
他面前巨大的全息投屏上呈现着无数的设计图纸,而这些图纸上,曾经承载过无数人的期望与失望。
哈尔森教授曾经也是空间钮设计团队的一员。
那时候他还是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被选入这个团队的时候,也曾想过借此扬名立万。
少年人总是充满自信和创造力的,他们不畏惧任何挫折和艰难,只知道迎难而上。
所以当哈尔森看着空间钮的模型与模拟成功地在星网空间内被模拟出来的时候,他们那一帮子年轻人兴奋得快要当场炸裂,嚎得震天响。
那大概是哈尔森一生中最最快活的时候了。
而当快乐与兴奋褪去的时候,现实就显得格外残酷。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按照星网模拟的方式在现实世界制造空间钮,甚至为此还找到了一批举世闻名的材料学家,试图集合整个科研界的力量攻克这个难题。
如果说一次两次的失败再正常不过,几百上千次的失败也还能勉强忍受,那么当这个失败的次数达到数万次之后,没有人受得了这样的挫败感。
顶尖的研究者来了又走,原本帝国寄予厚望而投入的资金被撤出,曾经一起熬夜奋斗,一起绞尽脑汁想办法的同事一个接一个地崩溃。
哈尔森始终记得,当时和他一个小组,曾经与他彻夜畅谈空间钮制造的副组长在第32404次方案失败之后,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退尽了。
他问哈尔森:“这么做值得吗?”
“我们投入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金钱,值得吗?”
“那是一万多个日夜啊,一万多个!”副组长一边冲着他吼,眼泪一边止不住地往下淌,“我们根本做不出来!那本来就不该是在现实世界里出现的东西!”
哈尔森没能把这话听下去,他举起拳头,对准了那位副组长喋喋不休的嘴。
那是哈尔森第一次和人动手。
他把满嘴丧气话的副组长揍了一顿,随后副组长离开空间钮研究团队,也同样带走了许多对空间钮失去信心的研究员。
原本还算热门的空间钮研究,不过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已经冷清到基础研究都无法继续下去的程度了。
反而是那些及时抽身的研究员,纷纷投入了精神力和机甲等方面的研究,随后借着这股东风成为了业界大牛,获得各式各样的荣誉。
命运弄人,啼笑皆非。
哈尔森如今看着这些被认真保存下来的,整整三万三千零一张废稿,也只剩下了一腔不知是怅然还是不甘的复杂。
其实最初他仅仅只是打算随便挑个难一点的题目,再稍稍加深一点难度,去为难一下那个抄袭者的。
可偏偏拟题拟到一半,他却莫名地想起了那些年少时做过的大梦。
谁没想过做一番惊天动地、震撼世界,把名字写进历史书里的事情呢。
于是阴差阳错,他把这个不知多少年的梦,装进了一份只有一个人能看见的试卷里。
哈尔森怅然地想,机械系恐怕在首府大学也很难继续办下去了。
那就让这场大梦,结束在这里吧。
.
机械系办公室。
端着咖啡的教授看向另一边:“你不是说你去改题目了?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你别提了,”另一位教授一脸的哭笑不得,“原来这么多年了,哈里森那老家伙还心心念念着当初的空间钮呢。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就把这个当成是题目出给了江放。”
他吹了吹杯子里冒着热气的水面:“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哪里能改得更难,既然哈里森要求的是设计稿,我就干脆加上了一个试制。”
他这话一说出来,咖啡教授顿时笑出声:“你这题目可真是改得阴损……”
“谁不知道空间钮当初已经能在星网空间内按现实的规律模拟出来,却根本不能在现实世界制作成功?”
“哈哈哈哈——”
他们两个人闲闲地聊着天,不多时就把5个标准时打发了过去。
其中一人站起身来:“应该已经收卷了,我先过去看看成品怎么样,以免哈尔森那老家伙被气到晕过去,哈哈哈!”
等他赶到考场的时候,其他考生早就结束了考试,而江放也不见了踪影。
教授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堆七零八落的碎片上,顿时嗤笑一声。
果然,就算构造制作得和星网空间中的一模一样,一旦放到现实中,就只有莫名其妙碎掉的结果。
他嫌弃地把碎片扔到一边,正准备让一边等待着的机器人处理垃圾,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有些苍老的手紧紧抓住了。
他惊讶地转过头:“哈尔森?你这是做什么?”
哈尔森教授却根本没有看他,只定定地盯着他手里的碎片。
“你把那放下。”哈尔森教授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一怔,讪讪地放下碎片,随即被哈尔森挤到了一边。
哈尔森的手微微颤抖着,捻起一片只有指甲大小的碎片来,随后将自己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空间。
比起当年他们设想的装机甲、装星舰,这个空间小得恐怕只能塞进去一个抱枕。
可不论如何,它——的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空间钮!
哈尔森教授猛地转过身来,两眼泛着红,却偏偏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江放呢!给我把那小子找过来!我请他去我的个人研究室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