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鹰儿的伤好得差不多后就去了天机军担任副将,沈夕月开始着手将几项生意纳入朝廷专营,背后得沈家支持进展不错,来年的科考日期也定了……眨眼忙碌的十月悄然过去,天气越发寒冷,不知不觉又到了深冬。
十一月中旬,突然收到大羲国书,称来送年礼的上国使臣已经启程,不日便将抵达歧国王都。向属国赏赐年礼,是大羲历年来的惯例,歧王早已心中有数。但这次派来的使臣是谁,女帝似乎有意保密,闻人弈留在大羲的耳目竟没有探听出来。
而更奇怪的是,早前留话月余便归的落鸢,竟直到使团入王都也还没有回来。太多的不确定,让这些日的空气都变得不那么通透。
使团入王都那日天气不错,南方的冬天再冷也冷不成个什么样。接待上国的驿馆早在五月间就选址开工了,虽然冬天不冷,却依然为使团修建了地龙取暖,足见歧国礼敬上国之诚意。
这日崔玦亲自出城外十里迎接,将使团一路护送到驿馆。
使臣名唤蔡轩,官声还行,一贯强硬。眼下刚在驿馆门前下马,他张口就提醒崔玦,使团的马料都要上等的。崔玦当然早有准备,这驿馆里的东西备得比宫里还要好,不怕挑错。
蔡轩见送来的马料无可挑剔,这才满意,遂请副使下车入驿馆休息。崔玦原本很是诧异车中副使是何许人也,走了十里竟久不露面,待车帘掀开,才见是个蒙面女子。那大羲虽有女帝,却并未推行女官新政,不曾听说有哪个女子当了官,眼下不声不响往使团里塞了个女副使,委实怪哉。
崔玦绕着弯子询问数次,皆未从蔡轩嘴里套出那女子姓名,使团名帖竟也没拿到,蔡轩说是弄丢了,后头再补一份。崔玦无奈,只得安置了使团后回宫将这事报给歧王。
却说使团在驿馆安顿下来后,蔡轩敲响了副使的门。柳氏柳兰心把门打开,见是他来,把头微垂。
“今晚歧王宫设宴,能不能叫歧王后身败名裂,全看你的表现。若是做得好,回去之后你丈夫可免牢狱之灾,若是做得不好,你夫妻二人只能到阴间去做对恩爱夫妻。”
柳兰心把头低下,实在是听厌了他的威胁。女帝要她一击必杀,特地派了这位总是强横的蔡大人监管着她。今晚的宫宴,她需站出来给歧王后设下圈套,揭穿其并非晏华浓的事实,然后把晏家卖女求荣的丑事昭告天下,顺道把歧王架在火上烤。
这么做势必会背上扰乱两国邦交的罪责,但柳兰心既然答应来,就从未幻想自己能全身而退,她所求不过是为姐妹求个公平,为夫君谋一线生机,当下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这天傍晚歧王宫内开始摆宴。今晚必将不平静,那被刻意隐瞒身份的女子不会是简单人物,不知她的出现针对的是歧国,歧王,还是燕妫。
午后闻人弈专程派人去过晏家,询问晏海可知那女子身份。晏海并未去接使团,人都没见过,哪里问得出来。况且大羲礼教森严,女子甚少出门,一个年轻女子他怎会认得。
夫妻二人私下商议着如何应对,却也并没想到好法子。
燕妫:“女帝刺杀不成,便退而求其次想揭穿臣妾的身份。副使是女的……我猜,这她定是熟识晏华浓的人。”
闻人弈头痛不已。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连这个女副使的身份都不知道,又怎能推算得出她今晚会如何出手。今次不同以往,对方使臣的身份得罪不得,难以轻易敷衍过去。
他揉揉眉心:“都到了这会儿,去大慈悲寺找晏华浓已来不及。”
燕妫还算沉着,知他素来算无遗策,这次栽了跟斗很是懊恼,故作轻松:“那就挂道帘子,臣妾不露面就是,先应付过今晚。”
只能如此了。
歧王这一头对那女子是一无所知,而今晚的宴会却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可想而知这会是一场怎样危机四伏的晚宴。临到开宴,落鸢终于姗姗回迟,燕妫心头却揣着要紧事,并无暇问他此行是否顺利。待往吟雪殿去,落鸢如往常一般随行,静静跟随着好似从未离开过。
今日的吟雪殿,专为王后挂起了珠帘轻纱。燕妫落座在珠帘之后,容颜遮掩在轻纱之中,她可观察殿中场景,下头的人却瞧不见她。今晚她不仅要藏匿容貌,连声音也不能暴露,所以备下笔墨纸砚,以笔代口。
接风宴上,使臣蔡轩甫一跨进殿中就看见珠帘悬坠,歧王后躲在其后,心头当即乐了,知这王后果然如圣上所言是个假的。
他携柳兰心入座,又一次小声提醒:“对方有意遮掩容貌,必已有所防范,若留到日后再对付,恐不容易,所以今晚只许成不许败。”
柳兰心望望上头轻纱遮掩的方位,点点头:“知道。”
待使臣入座,随父参宴的晏家大公子两眼一瞪,小声惊道:“遭了!”
晏海怔愣:“?”不解。
晏大公子面如土色,努努嘴悄悄指指大羲使臣的方向:“那女子儿子见过一次,是妹妹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出自柳家!”
与柳家关系还不错,但什么时候……儿子这么一说,晏海惊讶不已,仔细瞧了瞧:“为父怎不知?!”
“妹妹要结拜姐妹必会先征得父亲同意。她们结拜的时候家里还曾小聚庆贺呢,父亲常年辛苦奔波在外顾不着家,定是忘了。”
儿子这么一说,晏海隐约记得有这档子事儿。他虽宠爱女儿,却少有闲暇管女儿家的琐碎事,加之华浓是个有主意的,他向来放心,掌上明珠说想结拜个姐妹他肯定想也没想就会答应,可没过心的事事后又会忘掉。
晏海把眉头皱起来。那大羲派来这个他女儿的结拜姐妹,是想做什么?
晏大公子不免担忧:“怕只怕柳家女儿被女帝威逼利诱了,要揭穿那件事。”言语间很有些焦急,“父亲,咱们该怎么办?”
晏海锁眉思索,片刻后望了望歧王的方向,见上头垂下珠帘,歧王后藏在后面并不露面,心想王上或许已有应对之法,便只管倒酒喝:“祸从口出,你我先静观其变。”
说话间,使臣蔡轩已将上国年礼礼单朗声念了一遍。今年的恩赏是大羲特产的上等墨锭并一些熏香料与丝织物,皆是好物。这批东西彰显的是上国的繁华,却对属国而言并无多大用处,能给属国贵族添些华贵享受罢了。
歧王喜形于色,拾阶而下亲自敬使臣一杯,满朝文武皆随歧王杯敬酒,恭祝大羲昌顺,女帝万岁。那蔡轩很是受用,一饮而尽,客套几句歧国酒香之类。
燕妫静静地观察着殿中诸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女副使。那女子坐在蔡轩旁边,小小的脸蛋,五官精致凸显一份俏皮与柔软,但她的神色却是沉闷的。她看起来心里装着事,和身旁的蔡轩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么一来,更显出一份怪异。
其实今日明知女帝有意针对,燕妫大可称病不来。但使团将要留在歧国过完年才走,难不成她还能躲到使团离开么,倒不如今晚就来探探这副使到底想要做什么。
歧王敬罢了酒,蔡轩又还敬一杯,高举着玉杯忽看向燕妫这里:“蔡某满饮此杯,敬歧王福泽万年,也敬王后安康顺遂。”待仰头一饮而尽,端着空杯遥指珠帘,“不知这……听闻贵国新政,男女同尊,这个珠帘?”他说着,扫看在场女官几眼,意在问何以王后独独还要遮面。
其实不光蔡使臣有此一问,在场除了晏海父子,哪个不想问问今儿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歧王听得使臣这一问,顿时脸上浮现起一抹憾色:“蔡大人有所不知。王后近日身体不适,面容与四肢皆有浮肿,再又气色欠佳,实在不便露面。但王后又怕礼数不周,唯恐怠慢大人,非要来这吟雪殿为蔡大人接风,还请大人见谅。”
蔡轩晓得都是借口,却满脸敬佩之色冲着燕妫的方向躬躬身,顺着歧王的话道:“原来如此,王后娘娘抱恙列席,实在是有心了。”
那上头却无回应,隔了一会儿才有一个老奴婢的声音响起:“娘娘也敬蔡大人一杯,祝蔡大人吉星高照,前程似锦。”
蔡轩又是满眼的困惑。歧王赔笑着请使臣入座,又解释道:“王后嗓子肿痛不能言,暂时只能以笔代口,写了让宫女念,见谅见谅。”
出一招拆一招,蔡轩作一脸了然:“歧国有如此贤后乃是歧国福运,蔡某以此杯祝愿娘娘早日康复。”说完又自酌一杯饮尽。
燕妫提笔写下一句“承蔡大人吉言”,给林姑姑念。林姑姑□□着,歧王回座,向她投来一抹冷肃眼神,小声与她耳语。
“蔡轩惯来强硬,今晚怕是难了。”
他素日政务缠身,总有疲惫不堪考虑不周的时候,而女帝虽然不善诡计,却也不是个傻透了的,总会琢磨出法子对付他二人。今晚被设了局,如履薄冰,一句错,满盘皆输。
晏家谨慎,在此关头轻易不会出头。满朝文武参宴,觥筹交错,哪嗅得到这空气中的硝烟。此局只他二人应对,想要破局难上加难。
歧王刚在她耳边说完话,那蔡轩是半点喘息之机都不给,笑眯着眼又朗声赞叹:“听闻王后娘娘尚在京城时,春日宴上写得一手绝妙小楷,当时太后盛赞不已。蔡某想着,既然娘娘手边已落笔写了几张,现成的墨宝,不知蔡某可有幸一观这连太后都称赞不已的字。”
蔡轩可谓是卯足了劲捅破秘密,句句给她挖火坑。
那晏华浓在京时深居简出,不常露面,是极安静的性子,但的确曾因一手小楷盛名一时。所以燕妫专门为此抛却擅长的行楷,每逢落笔都写的小楷,写得也还不错。但——
但字迹却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