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有备而来,一心想要捅破秘密,那这场晚宴上就更不能让对方抓到一丁点儿的把柄。她的字,是绝不能传出这珠帘的。
燕妫正欲提笔解释,已听歧王先她憾然叹道:“今晚一而再再而三请蔡大人见谅,孤委实过意不去,但……”他轻咳几声,很是无奈,“王后身体欠佳,腕力不足,这几日写的字堪堪能看罢了,就不在人前献丑了。”
歧王越是回避,蔡轩越是抓着不放,对歧王的解释,他且先回以抱歉:“原来如此,是蔡某唐突了,还望娘娘千万要保重身体,早日康复。”
“蔡大人不必介怀,左右蔡大人也是年后才返程,不急这会儿。”歧王岔开话题,“不如先赏歌舞。为迎大人,今晚的舞乐早在月前就已排着,不知可入得了蔡大人的眼。”
蔡轩倒是没揪着不放,从善如流:“早闻南国女子多妩媚,舞乐自成一派,蔡某今日可要开开眼界了。”
殿中妖歌曼舞霎时热闹了气氛。蔡轩拊掌称好盛赞不已,却哪有心情当真欣赏,他这厢在穷追猛打,身旁的柳兰心却稳坐不动。他没忍住朝这女人瞪了一眼,柳氏把头低下,似怯了场。
蔡轩心生愠怒,咬牙低声警告:“好好想想怎么说,别一会儿结巴了!”
柳兰心掩面饮酒,端杯的手指尖微颤着。她这怯懦的样子,叫蔡轩火冒三丈,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便责骂。然临行前女帝千叮万嘱,命他定要一举成功,否则提头来见。若是柳兰心破罐子破摔了,他落得个陪葬才是真冤枉。
“来都来了,不想救你丈夫?”
柳兰心抿唇点点头,又摇摇头,柔柔弱弱一副怯怯模样:“民妇哪见过这等场面,岂敢随便开口。”她的确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又是庶出,从不曾在人前大声说过话。
蔡轩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不开口,你想永远开不了口?”
“民妇不知从何开口,那要不……蔡大人起个头?”
趁着殿中一段歌舞结束,蔡轩无可奈何赶紧起身,拊掌盛赞大吐感慨之言:“南国舞乐果然一绝,蔡某大开眼界,不禁想起王后娘娘在那春日宴作了一首诗,字绝,诗也绝,正符合今夜妙曼如春之歌舞。不知娘娘可还记得?”
燕妫不知什么春日宴,嘴长在蔡轩脸上,他说有诗那就有诗。但在燕妫印象里,晏华浓于诗词上造诣不高,并没有什么佳作,若是有,她一定会背下的。
座下晏大公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哑声向父亲抱怨着:“哪有什么诗,妹妹那日就抄了几首,恰被太后瞧见称赞几句字妙而已。这蔡轩信口胡诌,王后想得起来那就怪了,若想不起来只叫外人奇怪,怎的连自个儿的诗都记不住,却不会怀疑是他无中生有。”
晏海也知这蔡轩来者不善,仗着使臣身份想说什么说什么,王后本就不是真的,许多往事并不知情,束手束脚难以拆招。他哀叹摇头,倒未急着说话。
晏大公子:“只许他胡言乱语,不许我搅趟浑水么。再这么由着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扯下去,只怕王后扛不住要露了马脚。”
晏海:“别着急,小心自乱阵脚。”见儿子焦躁,他顺手给儿子也倒杯酒,“言多必失,咱们再看看。”
这会子已有不少人察觉出不对劲,怎的这使臣不谈歧国,不谈歧王,偏偏逮着王后说个不停,不仅不合常理,更有轻挑之嫌。
歧王举筷吃菜,嘴角噙笑泰然模样,只待看看蔡轩的举动都如此反常了,是否有人敢替他接话。晏家父子没有帮腔,歧王后也久没有反应,倒是副相沈夕月站了起来,对蔡轩先是拱手一礼,然后说道:“蔡大人,在下沈夕月,我有一言。”
蔡轩见她是个女子,眯了眯眼:“沈大人请讲。”
沈夕月微微颦眉:“王后娘娘素有头风之症,前些日才犯过病。太医曾言,思虑过多,身体欠佳时极易诱发此症。现下娘娘本就有其他病症,正是虚弱之时,为这接风宴又饮了酒,只恐又要头疼。蔡大人一再问娘娘话,娘娘礼敬大人不宜怠慢,不免思绪紧绷,回头又该犯病。在下斗胆,请蔡大人体谅,容娘娘且先休息。”
沈夕月的话说完,间或有几声议论附和“是啊是啊”之类,实在是那蔡轩揪着王后不放举动太过奇怪。
歧王就知道那晏家不会轻易出来解围,但没想到满堂儿郎,站出来的却是沈夕月,当下笑道:“沈大人言重了,王后不过是一点小毛病罢了。蔡大人勿怪,王后毛病虽小,但确实是精神不济,才久未应大人之言。不如这样,他日待王后康复,孤另设宴席与大人畅谈。”
沈夕月一番话,使得蔡轩被指指点点,若不是背着使臣身份,又有歧王说些中庸之语,只怕要被当面指责无礼。
可蔡轩却半点不怵,还哈哈笑道:“倒也不是有意为难娘娘,实在是——蔡某身边这位乃是昔日王后娘娘义结金兰的姐妹,因想念妹妹得紧,在圣上跟前求了又求,圣上动容才特准她随使团来见上一面。可这位夫人内敛害羞,临见面了却又不敢起来说话,蔡某替她着急,这才忍不住多嘴提起往日之事,为她营造机会。”
随着他的话,诸人看向他身边那位自称是王后金兰姐妹的人。那女子低垂着眉眼,果真是害羞胆怯的模样,一下又叫众人生出“原来如此”的心情。
“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她?”蔡轩请柳兰心起身,催她站到大殿中央去,转眼从一个无礼之人,摇身变得良善热情。
燕妫坐在帘后,看着那走到大殿中间的女子,哪里记得,根本就不认识……
歧王虽神色如常,但心底越发没了底。这晏华浓有个结拜姐妹的事,晏海此前并没有交代过,不知是忘了,还是并不清楚女儿家的事。当下燕妫骑虎难下,若说不记得,岂不成了薄情寡义之人,若要说记得……
晏海定不知那女子闺名,就不知晏大公子这个同辈晓不晓得,若是连晏大公子都不知,今晚这一劫可就过不了了。
席间晏海轻咳一声,晏大公子听懂父亲的意思,终于恍然站起,在王后提笔写字之前朗声笑道:“怎会不认得。王后娘娘在家做姑娘时,我兄妹时常腻在一处,她常与我说起好姐妹柳兰心。”晏大公子侧头看向柳氏,继续说道,“后来好姐妹嫁人,来往就少了,多是以书信述说相思,偶尔会听得吾妹抱怨孤寂。再后来,你夫君张岸山在劝农司内受同僚排挤,王后还特地与我说过,希望我若是方便稍稍帮衬帮衬。这事,不知张夫人可还记得?”
故提旧恩,是在提醒柳氏别做了忘恩负义之事。
柳兰心怎会不记得,冲着对方屈膝一礼:“晏公子特地去官署,与我夫君以兄弟相称,那些人再不敢给我夫君小鞋穿。这恩情,怎敢忘。”
晏大公子遗憾笑笑:“今日王后娘娘抱恙,若是精神如常怎会没有发现张夫人在席间。虽是姐妹情深,这大半年不见不也过来了,也不急这会儿。依我看,不如请娘娘回宫好生养病,待病好了再重聚不迟。”
蔡轩附和点头,心口不一:“大人所言甚是,今日娘娘为这接风宴强忍病体,蔡某着实不安啊。”一壁说着,一壁睇了睇柳兰心。
柳兰心知他想法,冲着晏大公子遗憾摇头:“可这一路民妇听到些传言,说是……说是华浓她不是……我终日担心,今日不见妹妹,实在难安。”
她话说一半,在场众人都懂。先前王都内有传言,说王后不是晏家嫡女,可后来王后亲自回晏府省亲又堵了传言,今晚再被柳副使如此露骨地提起,实有些怪异了。
晏大公子:“……”
那柳兰心解下脖子上挂着的半块玉佩:“但愿是我闹了笑话。”她苦笑着,将玉佩捧在手心,“这枚玉佩,当初结拜金兰时一分为二,我与华浓一人一半,约定人在玉在。现只是重新拼一下玉佩,也好叫我彻底放个心。不知,王后娘娘可允?”
晏大公子望着那玉佩,没管住眉心,猝然一皱。华浓不在场,任由这两人胡说,他好像并没见过妹妹脖子上戴过玉佩,也不知是否当真有这玉佩,姐妹结拜的细节又岂会与外人道。柳兰心或许没有坏心,但她什么都不懂,可别坏了事!
蔡轩心底暗笑——哪有什么结拜时的玉,这玉乃是路上现买现劈的,还有半块已被他砸个粉碎。他倒要看看,歧王后敢不敢说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