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两日,歧王再没和沈柳月同处一处,即使是在众人前,但凡沈柳月出现他总有借口走开。
略过沈柳月不谈,启程之前,歧王特地交待燕妫办一件要事。燕妫一壁帮他整理行装,一壁听他说着。
“孤这里获悉周家正和褚家议亲,这桩婚事孤断不同意。”
“什么不同意?”
“周家与褚家,决不可结成亲家。”
“哦。”她把行囊放在桌上,因是轻车简行,所带不多,只装了三个布袋分给两个给使背,问,“可是岭南四杰之一的那个周家?”
“嗯。褚恒正与那周家姑娘议亲。”
他这么说燕妫就懂了。
岭南经商世家之一的周家,只比沈家稍稍逊色,同样是不可小觑的家族。原本这四大家虽愿意与歧地交好,却不愿与歧地权贵结亲,毕竟他们的生意还要做到北边去,何苦把自家搅入掌权者的博弈中去。
可是后来歧国立国,情况就变了。他们南北都有生意,自然察觉得出哪边生意好做,哪边百姓富足,歧国日渐强盛说不定哪天就改朝换代,这个时候还不选边站岂不浪费大好机会。沈家出了个沈夕月做女官,一跃成为歧国大富大贵之家,周家眼红,这不就赶着去攀褚家么。
而褚恒确有真才实学,睿智能干,做过主考官后还办了些实事,不乏后劲,周家挑他做女婿,属强强联手。若放在以前,褚家爱权,未必看得上铜臭味重的周家,可现在褚家最缺的就是钱,好几桩生意都被新政搅黄了。
这两家眼中的好姻缘,却正是歧王眼中的威胁。议亲是突然提出的,歧王却将远行,无暇兼顾,只能交给燕妫去解决它。
燕妫想了想,一时也没想出好办法,且先安了他的心再说:“王上放心,交给臣妾吧。”
隔日歧王离宫,燕妫临朝监国,既要顾外也要顾内,忙起来喝口茶的工夫都未必有。不过周褚两家的婚事,她却一直挂在心上,六礼这两家已经速速行完二礼,她必得在纳征礼前把这桩婚事毁了。
思来想去,法子倒是有,可缺个合适的人去替她做。
十日过去,她监国一旬顺顺利利,未有差错,朝中也就渐渐接受王后监国,挑不出来什么刺儿。因她实在忙碌无暇陪伴,朱晖原定在宫中小住两月,当下也不得不提前回朱家。临行前,燕妫特匀出时间送别,把那盒螺子黛赏给沈柳月。
沈柳月拿了东西跪下谢恩,牵着晖儿就要告退,上首王后却忽问了句:“沈二姑娘,这都要走了,你就当真没有话跟本宫说么?”
冷肃的语气一别往日的温和,把沈柳月吓得心头一凉。她怔愣两息,蹲下摸摸晖儿的小脑袋,柔声诓哄:“乖,去外面找结香姐姐玩,姨姨和你母后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晖儿一走,沈柳月就扑通跪地,颤着声音磕头认错:“民女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宽恕!”
“你做错了什么?”
沈柳月当场流下泪,又惊又怕:“民女……对王上有不该有的心思,民女错了,再也不敢了……”
光是歧王连着两日对她爱搭不理,见到她就绕道的态度,她就知道自己那事做得荒唐。歧王分明独宠王后,举国皆知,她算个什么东西……王后先前不说什么,她以为只是歧王不喜欢她,王后或许还不知情,但既然现在对她发问了,可见王后要么是那日瞄见了,要么歧王主动说了。
原配趁老爷外出处置爱妾丫鬟之类的手段,她在沈府可是见了不少,现歧王不在宫里,怕只怕王后误会,也对她下狠手。所以,她害怕得话都说不清了。
燕妫自认自己那语气也没多恐怖,沈柳月怎的这么不经吓,皱皱眉:“起来吧,本宫不过是有话想问你。”
沈柳月听那语气不似方才吓人,这才起身稍稍镇定下来:“娘娘所问,民女必知无不答,坦白相告。”
看在沈夕月的面子上,燕妫也不会太为难她:“沈二姑娘,你的处境本宫了解一二,唯有王上可以解你的困局。你勾|引王上,并非是因本性风流,所以这次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是啊,要不是被逼急了,她怎会明知歧王独宠王后还要一试。沈柳月一听,欣喜不已:“谢王后娘娘宽慈,民女一定尽心伺候晖儿,万万不敢再有祸心。”
“可你能心甘情愿伺候晖儿么?把自己的一生陪在这里头。”
沈柳月被问住了,她不肯说她愿意,也不敢说她不愿意,她得想清楚了再回答,因为这可能是她唯一救自己的机会。沈柳月愣怔着站在原地,片刻后,她倏忽双膝跪地:“求娘娘,给民女指条明路。”
燕妫见她的确也有几分聪慧,这路可以为她铺,因叫她起身:“明路,沈二姑娘以为,这天底下最明亮之路是什么路?”
沈柳月毫不犹豫答上来:“自是追随王上的这条光明之路。”
的的确确,在歧国之内,已经只有歧王可以救她出泥沼,既然王后问起,她就大胆说出来,她愿追随歧王。
“你倒是明理聪慧。”燕妫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你心里当清楚,若是能博得王上欢心,他日分封必有沈二姑娘一份。”她指指座椅,示意沈柳月坐。
沈柳月听得分封,心头激动不已。将来若是歧王称帝,大封天下,她若能挣得个乡君,有幸得赐府邸,那就不必留在朱家,也无需担忧沈家不许她回去。将来能否如寻常女子那样过完一生且不提,能跳出桎梏已是梦寐以求的结果。
但前提是,她要有值得歧王封她的功劳。
沈柳月岂坐得住:“请王后娘娘明示!”
燕妫:“本宫能有什么明示的,王上想做什么你替他出力不就是了。”停下来笑一笑,喝茶。
沈柳月又呆愣住了。
没有明示么?
“对了……”王后放下茶碗,说起别的,“本宫隐约听说,你沈家与周家素有来往,本宫早闻周大姑娘之干练,心中颇为喜欢,不知她可愿为女官,沈二姑娘能否替本宫探探口风?”
沈柳月把这话一听,觉出几分不对味。那周大姑娘周欣荣是她闺中好友,熟得很,的确是有几分当家的本事,可她性子容易较真,心眼也小,绝不是为官的料,说出色到能被王后看重,那简直荒唐。
再说了,如今入仕都要经过科考,没再有像她姐姐那样一步登天的,周欣荣又不是大才,不值得娘娘特别提拔。
“娘娘莫不是听了别人误传的消息,周大姑娘她……”
“欸……这事沈姑娘可要好好办。”
“可是娘娘……”
“好了,本宫还要政务要忙,你回去吧。”
王后一反常态毫无耐性,竟不让她把话说完,这……好生奇怪。沈柳月愣愣地走出殿门,晖儿扑到她怀里她也没什么反应。
那些圆滑之人向来只说三分话,从不予人把柄,王后难道……还有言外之意?让她去找周大姑娘定不是问问可愿为官这么简单,许是另有要事需她去做。
让她去周家办一件事,可到底是什么呢?
歧王离开十日以后,燕妫终于收到家书,信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定是他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展开信,起头八个字——“吾妻依依,见字如晤”。
燕妫唇角微勾,往下读。
信的开头,问她监国可难,身子可好,有无难处,可有想念。
信的后头,他把去的地方都罗列一遍,因难得骑马逛遍大江大河,其信中可见澎湃心情。今路遇喊泉,惊奇不已;明日穿小镇而过,尝得一新鲜美味,事无巨细都与她分享。
燕妫却是见怪不怪的,早年她常奔走在外,大江南北都去过,已不觉得这些新奇,反倒是读到他的畅爽与快意,她替他开心。
信末才问起周褚两家的婚事,燕妫晓得他在外还在心忧政务,遂提笔将自己慑服沈柳月的过程及用意回信告知。
沈柳月是聪明的,今被逼入绝境,想来会绞尽脑汁去领悟她的意思。让沈柳月去做这件事,他日深究起来,就是他周家与沈家的矛盾了,不得不说,燕妫还怀有这样的想法。
写完信,想到他在信中问起可做了新的口脂,燕妫脸颊绯红,在信墨印下浅浅唇印,提笔在唇印上回给他两个字——“已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