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次丢人现眼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带着我?”林屿从小床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
靠着一张厚脸皮强势霸占大床的秦城在被窝里哼哼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开了口:“这有什么丢人的,不就是锻炼身体么?”
“我保证你出了这扇门就有人笑你。”林屿起身走向洗手间,一番收拾之后往脸上喷了点刮胡膏,“来帮我刮胡子。”
“什么年代了你还用手动的?”秦城不情不愿地磨叽着。
“你不懂,”林屿左右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刀片才刮得干净。”
秦城从他身后将人固定住,头靠在他的脸侧面,仔仔细细地刮着:“以前我老师总说,人只有在特别生活化的时候,才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伤神劳心。”
林屿的眼神黯了一瞬:“但是在我们这样的时代,昨天才把酒言欢的朋友,明天就成了一把灰,有的甚至连灰都没有。这样想的话,还何必为了小事耿耿于怀呢?”
“其实我现在觉得这种说法也不完全,”秦城用清水冲了冲刀片,又补了一点刮胡膏,“毕竟人是奇怪的生物,在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个瞬间,想起的并不一定是家国大义,可能是一口酒、一份火锅、或者一个人。”
林屿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话,他看着镜子,身后的人手上锋利的刀片游走在自己的下颚,离喉咙很近,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当然,”秦城兀自叹了口气,“也可能我才是奇怪的生物吧。”
“不啊…”林屿伸出食指,摸了一下刀片,细小的血丝从指腹渗出,在表面张力的作用下,形成了一个圆点,“都说人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才能认清自己的一生。”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秦城拧了块毛巾,将对方的脸擦了擦,刚刮完胡子的面容看起来干净清爽,俊朗非凡,“但是面对死亡的次数多了,才知道一生不是一个瞬间可以认清的,瞬间能认清的,只有那个时刻最强的念想而已。”
“大清早的,别总想什么死不死的。”林屿摸了摸下巴,绕到对方身后,“我帮你刮胡子。”
秦城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反身靠在了洗漱台上:“你知道么,我有时候很怕你是坐在我面前的一个幻影。”
“都是一场梦不好么?”林屿按着他的肩膀往下,尽量让对方低于自己的高度,“再低点。”
“你干脆让我蹲着得了。”秦城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老老实实地扎了个马步。
林屿熟练地将秦城没长多少的一点胡茬修得整整齐齐,并在下巴上稍稍留了一些。
秦城转回去看着镜子里面容刚毅的自己点了点头,少许胡须让他看起来成熟了几分。
“别自恋了。”林屿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准备怎么给其他人解释。”
“我不想解释,让他们去处理吧。”秦城一听到解释两个字,顿觉一个头两个大,随口拒绝后转开了话题,“今天新的装备会到,我们先去看看。”
林屿本想拒绝,但还是跟着走了出去,准备在路上继续劝诫对方。
他坚持认为秦城有义务向士兵和民众解释现状,并作出安抚。但秦城不擅长也不想去。
于是林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眼底有那么一点淡淡的失望。
在漫长的沉默中他们终于到了仓库所在地,朝阳洒在低矮平展的建筑雪顶上,映出金色的光。
士兵们排成几列忙碌地做着清点工作,轻质铝合金的箱子堆满了整个院子。
“团长。”一名士兵上前敬礼,并将清单递了过来,之后左右看了看两人,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林屿微微皱眉,刻意扫了一眼对方的肩章,已经去掉了,看不出军衔。
“抽氧弹?”秦城并不在意,自顾自顺着清单逐条看着。翻过几页之后,将目光落在中间的一列上。这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名称,在现役制式武器清单上没有,叶连山之前也没有给他提起过。
士兵一本正经地直了直身子,字正腔圆地回答:“使用说明都在包装箱里,介绍上说是能快速和大约五百立方米范围内的氧气发生反应,从而达到令敌人迅速窒息的效果。”
“五百立方…”林屿从打开的箱子里拿了一颗在手上左右看了看,“那使用者自己呢?背个氧气瓶?”
“还给配了飞行包。”秦城将他手上的圆球型抽氧弹拿过来掂了掂,转头朝士兵说道,“拿一套出来我看一下。”
“是。”士兵应下后转身进了仓库。
“这玩意也是打接触战的吧。”林屿侧头问道,“以前没有?”
秦城点了点头:“不过飞行包更多的使用场景应该是突袭城市,毕竟卫星和雷达都不容易观测到。”
“叶连山想让你们做什么?”林屿心里一紧,不详的预感最近总是围绕着他,让他一个无神论者都有些心下惶惶,甚至快要开始迷信了。
“既然是直属,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呗。”秦城苦笑一下,补充道,“不过他不会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放心吧。”
“不管他要做什么。”林屿顿了顿,正色道,“你的当务之急还是稳住现在林城的人。”
“你怎么总想着这个?就这么想占山为王?”秦城打了个哈欠,语气随意得有些敷衍。
林屿的眼睛里寒芒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你慢慢看装备,我去睡个回笼觉。”
“嗯?”秦城楞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
连日的暴雪堆积在挖开的道路两侧,几乎到膝盖的高度,林屿置身其中,像是苍茫天地间的一叶扁舟。
不知为何,此刻的这道身影深深地刻在了秦城的心里。但他没有喊住他,更没有去追。
林屿带着一腔闷气走了许久,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空中留下一团雾气,才刮干净的脸被冻得有些僵硬,这让他的情绪跟着降了温。
走到一个路口,他停下脚步想了想,转向了和家的方向相反的一栋房子。
大多数民众安置好之后,原安全区还剩下少数老弱妇孺,她们留在了驻地内的保障房里由士兵和志愿者们照顾,其中就有小希留下的那个男孩。
林屿原本以为要等封锁结束后送去做亲子鉴定,没想到刚开口问到小希,她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个孩子是她在路边捡的,并且表示这只是为了作戏作全套,她并不想承担任何责任。
导致现在,这个小孩成了林屿的心病。
他既狠不下心置之不理,也没耐心自己收养,只能时不时来看一眼,聊表心意。
“林先生。”代养那孩子的那位女性坐在沙发上,一手轻轻推着简易的摇篮,“小孩的名字还没想好么?”
“又不是我儿子。”林屿一脸嫌弃地走上前,蹲在摇篮边上,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他奶嘟嘟的脸,“小小希,乖。”
“我报名了下一批撤离,去投奔亲戚。”那女人低着头,刘海耷在额头上,在这次事件中,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到时候照顾不了他了。”
“短时间之内应该都走不了。”林屿毫不在意,继续戳着小孩的脸,他并不擅长哄小孩,没多久,那孩子就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女人的音调高了起来,带着一点歇斯底里的意味。
林屿站起身冷冷道:“现在外面局势也不明朗,急是没用的。”
“我受够了林城,”女人突然砰地一下跪在地上,浑浊的泪水顺着她备受摧残的脸颊滑落下来,“求求你了,你和秦团长关系很好吧,让他放我出去吧。”
“你冷静一点。”林屿的声音中几乎带着呵斥的感觉,他厌恶这种黏腻烦躁的感觉。
那女人一把抱住他的腿,指甲深深扎进裤腿厚重的面料:“昨天出去那批人也被赶回来了,他们说路上打起来了,国家要我们全都死在林城。”
“国家又不是疯的。”林屿努力想将她的手掰开,却始终做不到,恼怒地吼了一声,“放手!”
“那你说为什么?”女人的声音愈发地尖锐,房子里的其他几名老弱妇孺也围了过来,混杂着婴儿的哭声,场面十分嘈杂。
林屿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但他依然在努力克制着:“军方有军方的安排,你问我没用。”
“军方的安排就是不管我们的死活吧。”那女人站起身来,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顺手将摇篮推开,“我们可是听说了,有一帮当兵的带着一群人准备跑了!”
“谁?”林屿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围观的几个人都朝他摇了摇头,他只好用力抓住面前女人的肩膀,“谁要跑了?”
“我不知道!”女人大喊一声,喷了他一脸的唾沫星子,“知道也不告诉你!”
说完她转身开始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将一些脏兮兮的衣服胡乱地塞到一个包里,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径直跑了出去。
林屿想了想,随手指了一个人帮忙照看小孩,便跟着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