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追着她,一路艰难地小跑着穿过了几乎整个半山区域。
女人先气喘吁吁地停在路边,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
“你跑什么?”林屿这一整天都有些一头雾水的感觉,一路跑着也没想清楚。更重要的是他也跑不动了,雪地里的每一次抬脚都要浪费极大的气力。
那女人见甩不开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跟着他们跑啊,不然跟着你们等死?”
“跟着谁跑?你说清楚。”林屿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但他口鼻处成团的水雾明显出卖了他。
“你又不跑?管这做啥?”女人也喘了几口大气,才恍然大悟般地退出好几步远,“你是想举报我们,好拦着不让我们跑?”
林屿尴尬地摇了摇头,大概是血液还没有充足地供应给大脑,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辩解。
女人将手上的包裹抱进怀里,警惕地踩着厚雪倒着走了一段,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听到不断重复的一句:“作孽啊!”
林屿试图安抚她失智般的情绪,但他每向前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最后还是他妥协了,柔声说了句:“算了。”
女人狐疑地看了看他,不敢相信追着自己跑了这么久的人竟然这么快放弃了,但见他主动背过身去,便不再纠缠,一溜烟地跑了。
林屿在原地站了一会,斟酌再三,还是决定给秦城打个电话,提示音响了好几圈,但没有人接。他撇了撇嘴,将手机揣回去,慢悠悠地点了支烟,随后原路往回走着。
但他刚没走多远,烟都才燃了三分之一,熟悉的指挥车从地平线上升起,后面跟着一串装甲车戴着雪地防滑链,浩浩荡荡轰鸣而至。
沉黑的车身在苍茫的白色大地上,有序成列,犹如一群奔腾而至的上古凶兽,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
林屿缓缓退到路边,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但没过几秒,就被经过的指挥车打开门伸了只手给他拉上了车。
“真有人跑了?”林屿并不意外,只轻轻拍开秦城拉他的手,自己挑了个习惯的位置坐下。
秦城也不提之前的事情,淡淡嗯了一声,觉得不太合适,又补充道:“不是跑,这叫叛逃。”
“你的人?”林屿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抗拒这样的气氛,但又不愿意完全置身事外。
“当然不是。”秦城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还是战区从卫星上观测到的,立刻就下达了追击指令。”
林屿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大概能猜到事情的始末,试探性地小声问道:“费云?”
“嗯,”秦城也不回头,沉默良久才继续说,“带着少部分他的旧部和一些民众往北走了。”
“追击是个什么概念?”林屿想了想,才察觉对方话里的重点。
“抓回来呗。”秦城自嘲地勾起嘴角,眼里满是失望,还夹杂着一些愤怒,“总不能冲上去把他们杀了?”
林屿看向另一侧的窗外,缓缓道:“费云是个聪明人,他们在这个时候走,应该有后手。”
“聪明人?”秦城轻慢地笑了一声,“聪明人就该知道他根本走不掉。即使他出了林城,这里又不是边境城市,他能去哪里?”
“回西部么?”林屿随口一说。
李阳从副驾驶猛地转过头来:“不可能,傅千城才不会支持他带着民众一起跑路,典型的智障行为。”
“那你没想过他准备去哪?”林屿来了兴致,朝前倾了一些,“或者说,他既然知道跑不出去,还要坚持跑,有什么目的?”
“我怎么知道。”李阳快速丢下一句,转头继续看着前方。
林屿有些失望,侧过头看了看,见秦城不说话,也跟着沉默下来。
窗外的大雪依然飞扬,前路上汽车轮胎留下的印迹潦草但轨迹清晰。这让他们甚至不需要定位追踪手段,就可以知道对方的整个去向。
古话常说瑞雪兆丰年,但自从全球气候巨变而人类科技依然没有质的飞跃之后,每场连绵数月的大雪都是一次灾难。
而今也是一样,按照气象部门的预测,北部的大雪至少还要持续一个月的时间,覆盖深度可能会达到两米左右。
在这样极端恶劣的情况下,即使通过了北部撤离计划,民众的转移也将一个浩大而艰难的工程。
越往外走,积雪越深,原本的车轮印渐渐变成了地盘拖拽的痕迹。车内的几人都没有说话,也许是都曾经在某个时刻将整个林城的人当做共患难的战友,才导致如今的失望吧。
拥有强大动力系统及对抗恶劣天气能力的装甲车队前进速度远远大于汽车能达到的最高速度,按照中控的计算,最多不过三十分钟,应该就能看到对方车队的末尾。
听着播报的林屿并不期待,甚至下意识有些抗拒。他敏锐的本能告诉他,这不会是一场顺利的规劝或者精彩的捕猎,相反,这可能会是一个猎人踩到捕兽夹的故事。
林屿的思绪有些乱了,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们带氧气面罩了么?”
秦城愣了愣半天没明白他的意思:“消防氧气面罩每台车上都有几个。”
“四个,”李阳向后伸出四根手指,“这是标配。”
“你怀疑他拿了我们抽氧弹?”秦城皱起眉,指腹划过枪1身。
林屿却给出肯定,只淡淡回答:“没有,我随便问的。”
“费云的人今天参与新装备清点了么?”秦城将带有辅助动力的手套戴上,并踹了踹副驾驶的椅背。
李阳将整个座位转过来,也开始整理起零散的装备:“我们没有特意分开安排他的人和我们的人,这是当初你交待的。”
“我没有责怪谁的意思。”秦城的语气弱了一些,一只手有节奏地叩着身侧的扶手,仔细思索起来,“只是推测一下可能性而已。”
林屿不再接话,默默看着腕表上的虚拟指针一圈一圈地爬过,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团长,”驾驶员打破了这沉默,“叛逃车队在前方三公里。”
“传令,备战。”秦城伸了伸手脚,将腰挺得笔直,肃杀之气顿时充满整个车厢。
李阳也走到车后,将步1枪挂在一侧,手1枪别在另一侧,而正当他伸手去拿新装配的飞行包和抽氧弹时,秦城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试试效果嘛。”李阳讨好地抬了抬眉毛,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
秦城将抽氧弹的箱子盖上,抓了两个飞行包让两人分别背上:“我们不是搞恐1怖屠1杀的,不要带这种东西。”
李阳无奈摊了摊手,但背上飞行包后新装备带来的新鲜感冲散了他那一点点的失落。
“不用训练么?”林屿在角落里轻声问,手里拿着从消防箱里取出来的面罩,长期闲置,包装有些脆了,“很危险吧。”
“理论上来说当然是要训练的,不过空中动作和我们之前用的外骨骼大同小异,不飞高速的话,应该问题不大。”秦城恍惚间觉得自己被人牵挂着,于是像是温度传递进了心里,语气也柔和了下来。
“你把这玩意戴上。”林屿抛了个面罩过去,正中他的胸膛,“有备无患。”
“行,没问题。”秦城温和地笑了笑。
李阳则自己走到角落挑了个面罩,满脸都写着对酸臭味的难以忍受。
“还是老样子,你别下车,安心呆着。”秦城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不厌其烦地交待着,“等我回来,然后再想想晚上吃什么。”
“交待其他车辆上的人员下车的时候也戴上面罩。”林屿并不理会他,转头对驾驶员说话去了。
秦城有些不满地摸了摸鼻子:“是是是,你坐镇后方当指挥官也行,我没意见。”
“谁稀罕?”林屿瞥了他一眼,但注意力却诚实地集中在中控的信息列表和实时图传上。
“我俩直接飞到头车那边去,你蹲引擎盖,我拉驾驶舱门,先逼停车队。”秦城也不再胡闹,正了正腰带,并将飞行包的扣带系紧。
李阳点点头,按下了车尾天窗的开关。
刺骨的寒气裹挟着破碎的雪花在一瞬间冲进车内,适才温度适中的空气刹那间被白茫茫的一片冲散,激得林屿打了个冷战。
还好两人快速飞出后,驾驶员火速将天窗关闭了。
“这天气飞出去不冷么?”林屿透过窗子看着两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视线里,双手互相搓了搓,又抬起来哈了好几口气,这才稍稍舒缓一些。
驾驶员略微有些放松地靠在了椅子里:“战斗服隔热保温,可能也就脸有点冷吧。”
“卧槽,”林屿突然弹了起来,箭步向前,一手抓起掉落在地上的面罩,“他俩之中有一个人没带氧气面罩。”
“等落地发个简讯吧。”驾驶员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打开了与其他装甲车的联动系统。
林屿心里不详的乌云面积又扩大了一些,他有些焦躁地盯着中控投影上的每一个小绿点,像是要将整个盘面看个通透。
假如战场是一盘棋局,谁是执棋人还未可知,但至少可以明确,不会是盘上的某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