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贴着胸膛传到叶连山身上,他用指尖点了点耳后,挂断了来电。
数秒后,对方却不依不饶地继续拨打。
“喂?”叶连山并没有去看提示,对这通打断自己对峙的电话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
“还有个事。”傅千城并没有深究对方的态度,依然舒缓而随意,“我的人会去接小川的副团,那个叫什么云的。”
“费云?”叶连山回答的时候下意识地朝面前的人抬了抬眼皮,“这不合适吧,战区出了这种事情,没有合规的流程,我怎么敢放人?”
傅千城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说:“我给你们马司令发了通知书,不需要走流程。”
“那——”叶连山拖了个长音,这明显是正在斟字酌句的表现,“您的人什么时候到?”
“以后想问就直接说,我不介意那些形式上的事情。”傅千城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的心态,“不过,我的副官应该会在五分钟之内到窗口,还是上次那里。”
叶连山侧过头看了看上次傅千城私人飞艇接他的那个窗口,暗暗叹了口气;“行吧。”
他正准备挂断电话,傅千城又开口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甘心,不过,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您说。”叶连山认命地闭上眼,也不去看费云疑惑的目光。
“秦城的手术我没办法这么快安排。”傅千城说完顿了顿。
叶连山一骨碌坐直了,一手撑着扶手,站起身朝外走去:“我不能一直让他处于昏迷状态。”
“你不用这么急。”傅千城那头有呼出一口气的声音,像是吐出一口烟,但他并没有抽烟的习惯,“我可以把设备和操作手册发到你那边,并且安排一个副手给你。”
“我这边出主刀医生就行?”叶连山平静了一些。
傅千城继续道:“算是吧,设备和流程我都会让人安排好,嗯,再过不到三分钟,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加上这周之内的调令,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妥了。”
“我知道您的意思。”叶连山靠在走廊和应急通道转角的墙边,看着扶手有些出神。
“我说过了,和我说话不用这么婉转。”傅千城轻轻笑了一声,“下次你直接说,你也能做到答应我的事情就行。”
叶连山垂下眼,点了点头:“嗯,能做到。”
通话挂断后,叶连山很想点一支烟,不过楼外传来的引擎声没给他留这份时间。
他快步走回会议室,赶在第一时间上前客套地一把握住了对方副官的手。
副官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换上了同样客套的笑容,回握住他的手:“师座,麻烦了。”
“哪里哪里。”叶连山扯了扯嘴角,“你们辛苦了。”
“这是西部最有名的外科医生的副手。”副官向侧面让开一个身位,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身着军装并没有穿白大褂的青年军医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叶连山也不觉得尴尬或者难堪,转而上前主动握住对方的手:“辛苦了。”
副官对这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有些不适应,清了清嗓子,看向房间中心的费云:“不劳烦师座接待了,我接上人就走。”
“交接手续能给一下么?”叶连山依然很客气,但无形的狐狸尾巴在他身后摇了摇。
“傅总说已经给马司令发了通知,您可以核实一下。”副官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喔,”叶连山笑了笑,“司令去首都开会了,保密性s级的隔离会议,现在联系不上。劳烦你在这边内部酒店先住下吧,我安排人带你过去。”
副官吃了个软钉子,思索片刻道:“我给傅总通个话。”
叶连山也不阻拦,俨然一副主人公的样子,安排士兵将医生领走。
等副官打完电话回来,叶连山看了看对方也一脸吃瘪的神色,心里便有了七八分底:“那就先住下吧,晚上我安排兄弟带你在附近转悠转悠。”
“不用了,谢谢。”副官无奈地叹了口气。
待另外的士兵将副官也接走后,叶连山又坐回了费云面前,还交待仲裁将房门锁死。
“急着走是不可能的。”叶连山点燃一支小指粗的细雪茄,“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救星来了?”
费云看着他不说话,场面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我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你开口。”叶连山也不着急,朝半空吐了几个烟圈,“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费云依然沉默。
“那这样吧,”叶连山将一条腿直直地搭在另一条腿上,“给你一支烟的时间。”
费云坚定地一言不发。
随着雪茄的香气渐渐充满整个会议室,这不经烧的小雪茄很快见了底。
叶连山将最后五分之一丢在了地上,抬起皮鞋踩上去,并碾了几下:“一会会有人来接你,不过不是回傅总那里。”
北部战区拥有全c国最严苛的审讯实验室,等待费云的将是那些从未对外公开过的手段。
实验室的设备从基础的电击架到致幻类药物一应俱全。从古至今,残虐的刑讯手段都是将人类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的产物。
没有人可以在绝对的恶意下全身而退,叶连山对此毫不怀疑。
所以他哼着小曲看着人将费云推了出去,自己则满意地勾起嘴角。
费云的背影消失很久以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里的冬季总是阴天,常常没有夕阳的辉映。走廊内的灯光自动变得更亮了一些,带着些许苍白。
叶连山的双腿站久之后有些僵直,他看了看内网终端,实验室并没有回复,当然,他也没有急功近利到这样的程度。
左思右想,他联系副官将自己送到了战区直辖医疗处。
一路上他都闭着眼,眉头深锁。
“你自己回吧,晚上我不回去了。”叶连山从直升机上下来的时候回头交待了一句。
早就接到通知站在门口的许思明见他落在门口,打了个哈欠才从靠着的门柱边往前走了几步:“老师,你果然来了。”
“什么叫果然来了?”很显然,叶连山的心情并不明媚,语气暗沉。
许思明见好就收,乖顺地笑了笑,将口罩戴上:“好,不说了,我带你去看秦团长。”
“不,”叶连山的身形一滞,“我来找你的,挑个地方坐会吧。”
“真是受宠若惊。”许思明镜片后的细长眼睛看不清神色,“那看来我今天要放血了,想吃什么?”
“你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从哪来的?”叶连山的情绪积压太久,开始撞击他的理智,想找个出口。
许思明正色道:“老师,您想吃点什么?”
“许思明。”叶连山停下脚步,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路人走远之后,才厉声道,“你正常一点,我想信任你。”
“好。”许思明推了推眼镜,玳瑁材质的镜框衬得他皮肤雪白,“我希望你明白,你永远都可以信任我。”
叶连山的神色从严肃渐渐转向了从容:“没必要搞得和入伍宣誓一样,走吧,你随便找个有包厢的地方就行。”
“嗯,”许思明也不再调笑,迈开步子朝地下车库走去,“去我家,我做饭给你吃。”
叶连山过了许久,都走进地下室了,才回过神来:“你晚上不值班?”
“值什么班?”许思明拉开悬浮款气动超跑的副驾驶座,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师兄还在住院,我晚上肯定会回来的,放心好了。”
“嗯。”叶连山坐进车内,他能清晰地感应到对方语气里的不满,但他不想戳破这种虚假的体面,“你什么时候换的车?”
“你原来也能看到我的事情?”许思明绕到另一侧,快速钻进了驾驶室,戳了一下快捷回家按钮,将座椅向下放了放,“要不是考虑到成本问题,我觉得贴地汽车早该淘汰了。”
“这不是成本问题,”叶连山在透明的屏幕上点了点,将原本节奏强烈的音乐关闭,换成了古典钢琴曲,“如果没有三战的核平时代,人类科技不会是这种断层的样子。”
“老师还是坚定的反战主1义?”许思明看着屏幕上的指示条随着音乐的节奏高低起伏。
“当然,都说二战催生了计算机科技,但三战毁灭了人类的精神文明。”叶连山也将座位放倒,半躺着看着窗外。
人口锐减之后,各大国纷纷将智能化和自动化的机器加上了严格的把控,对于能源的控制更是矫枉过正。这样的局势大幅抑制了民间科技的发展,加上不断破裂的经济泡沫,民间的生活落差大得难以想象。
都说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的还大,这个理论在这个时代是最贴切不过的。
底层的民众依靠开放式的ai管家和各式家用设备,辅以沉浸式的娱乐器材,渐渐丧失思考能力,成为高福利社会下的米虫。
上层的人们却把控着时代的命脉,与国家捆绑的资本也把控着他们的命脉。
如今,乱世降临,平衡打破,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或者说,以后还有没有人类。
想到这,叶连山又叹了口气。
“老师,”许思明怔怔看着他的侧脸,“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