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开了两桌,男宾一桌,女眷一桌。
喻云斐身为喻家这辈唯一的女儿,又刚嫁了人,自然是受到了各方伯母婶婶的颇多照顾,沈时璟倒是因此得了空,没被她们给缠着。
席间,她正吃的开心,冷不丁被喻家的一位婶婶给叫住了。
“县主随着兄嫂进京,如今也是打算在京中长居罢?”
“是。”沈时璟端着小茶汤,小心地喝了一口,脑袋瓜子不住地想着这位婶婶接下来会与她聊些什么。
她边想着,那位倒也边开了口:“细细想来,自上次安康城一别,妾身已是有十余年未见过公主了,不知殿下与驸马何时也回得京城?”
“父亲母亲年节时便会进京。”
“那便好,县主刚进京,想必总是会有诸多不便或是不熟悉的地方,若是不嫌弃,日后便只管往这儿来,咱们喻家多的是大闲人为县主排忧解难呢。”
沈时璟诚恳的目光看向这位婶婶,好似终于明白了她的小心思,却又不好声张,只能憋着一口气:“有哥哥嫂嫂顾着我,自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兄嫂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咱们家人多……”
“二婶婶。”喻云斐及时地打断了这位堂二婶婶的后话,赔着笑道,“听说黎儿明年也要科考了,不知他近来课业如何,进京后请的是哪位夫子?”
这一说,果然就吸引走了喻二婶婶大半的注意力:“课业哪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瞧瞧喻棠,自小京城北郡两头跑,从不去听什么夫子老师讲学的,不还是被老爷子他们整日夸耀,真学识那都是自己看出来悟出来的,明年科考,你就等着你两个弟弟为你争光罢,县主,你说是……不是?”
二婶婶转身再想要找沈时璟谈话的时候,沈时璟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喝了半碗的小茶汤还放在桌子上,热腾腾地冒着气。
凭着上辈子来喻家时的印象,沈时璟很容易就摸到了这里的花园,她心有余悸地往后瞟了一眼,本打算看看那二婶婶有没有跟了上来,一偏头却看见了喻棠正领着一人往后院走。
她急忙矮身躲在了池塘边的假山下,听两人的动静。
跟在喻棠身后的便是方才喻云斐口中的黎儿,喻黎,比他们早几个月进的京。
“哥,就只一次,我保证下回再也不去那潇香馆了,尽是宰人的手段,哥,我真是被他们给忽悠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吧,要让我爹和大伯他们知道,非得打死我不可。”喻黎缠着喻棠过了小半个花园,终于被喻棠不耐烦地一把甩开了。
“你跟人打赌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他们会打死你呢?”
“那,哥,我那时候是喝多了嘛,都是他们,他们给灌的酒,他们灌的……”喻黎低头揪着喻棠的衣袖,声音越说越小。
“呵,他们灌的,旁人阿谀奉承几句喻家的功绩,你便飘然了,你怎么就不动脑子想想,没有喻家你算什么?他们奉承的是喻家,又与你何干?你可给喻家门楣增了半点的光?”
喻棠这话说的实在是狠了点,喻黎的脸色青白相间,结结巴巴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沈时璟瞧着,活像个唱戏的丑角。
“明日永定河的广门渡口有一批从北郡来的货,是咱们家的,你去帮着卸货,拿一日的工钱抵你的债。”
一日卸货的工钱才多少,喻黎自然是知道的,远不及他欠下的赌钱,但他也知道,他哥既然能说出这话,那就是他一定会帮自己填平赌债的意思,于是忙不迭地点头,嘴皮子应的比跑马还快。
沈时璟想了下,她上辈子对这位喻家二少爷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明年的科举没成,给她那爱面子的母亲落了好大的笑柄,逼得他日日寒窗苦读,再不玩乐。
思及此处,沈时璟不禁唏嘘,不过只一声轻微的叹息,却叫喻棠听出了异样。
他警觉地斜了眼假山,扬了扬下巴,示意喻黎去后头将人揪出来。
喻黎听话地放轻脚步,往假山走去。
沈时璟想了会儿事情,这才发现外边的交谈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好奇地撑着一块凸出的山石,伸了半颗脑袋出去探探情况。
谁知这脑袋刚伸出去便撞上了池塘那边喻棠看笑话似的神情,她尴尬地愣住了,喻棠的眼神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也变了,变的有些慌张了。
沈时璟怀疑是她看错了,正准备起身出去,肩膀却冷不防被拍了一下,她就着半起身的姿势转身,却见一张放大的鬼脸霎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啊——”
她吓得身子不稳,脚下的青苔一打滑,整个人向后倒下,摔进了一旁的池塘里。
扮着鬼脸的喻黎瞬间呆住了,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人,没想到把人弄水里去啊!而且,这掉下去的好像还不是普通人,是在安康城时对面沈家的那位县主!
他吓得不知所措,急忙向喻棠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又听见“扑通”的一声,留给他看的只剩下层层激起的水花。
惊了半晌的喻二公子看见喻棠拖着沈时璟从水里探出头来,这才想起要呼救。
“救——”
“闭嘴。”救命的字才刚喊出了一个,就被游到岸边的喻棠给喝住了。
喻黎立马听话闭嘴,老老实实地上前去帮他拖着落水的县主上岸。
“认得她那个随身丫鬟吗?”喻棠吐了几口不干不净的池塘水,喘着气问道。
喻黎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喻棠瞪了他一眼:“那去把云姐姐叫来。”
“哦!”喻黎一听到喻云斐,立马撒开了腿就跑。
前厅众人还在吃酒谈天,喻黎喊了个候在厅外的丫鬟,吩咐她赶紧去把喻云斐叫出来,喻云斐听了丫鬟的耳语,眼神自然地往躲在厅外的喻黎身上瞟了一眼,端着鱼汤的手不小心抖了抖,洒了些到自己的外衣上。
她施施然起身向各位婶婶伯母告诉,说是要下去换身衣裳,这自然是没人拦着的,她很快便脱了身。
一出正厅,蹲在墙角的喻黎瞬间弹了起来,拉着喻云斐便往后院跑。
“到底是怎么了?”喻云斐跑的有些吃力了,不住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满是疑惑地问道。
“县主,咸平县主,落水了!”
“什么?”
这下倒是喻云斐比喻黎要显得更着急了,她忙催促着喻黎再走快些,心里祈祷着沈时璟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沈时璟落水的时间并不长,正常来说并不会出什么事,可她是个不懂水性的,刚落水的时候不懂得闭嘴,呛进了好些池塘里的水,胸腔里实在难受的紧,被救上来之后就一直咳嗽,咳了好些污水出来,到最后甚至咳出了些血水来。
前厅到后院要颇费些功夫,喻云斐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湿透了的喻棠正搂着同样湿透了的沈时璟在怀里,拿着手帕给她擦拭嘴角,沈时璟一时还说不出来话,昏昏沉沉地由他抱着,偶尔咳嗽一两下,带着骇人的血丝。
“我来吧。”喻云斐急忙上前去接过沈时璟,顺便接过了喻棠的帕子,仔细给她擦拭着。
待到人终于清醒了点,喻云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打算扶起沈时璟去自己从前的小院子,可她实在腿软的厉害,喻云斐扶了几下也不见起,只能皱着眉头想别的法子,法子还没想到,却见喻棠已经自觉地伸出了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是去姐姐的院子吗?”他问道。
“是。”喻云斐见他这样,不由地有些慌张,她连忙四下看了看,见喻棠已经抱着人走出了假山,又忙拉着喻黎跟上,一路上还不忘嘱咐喻黎,“千万不能把这事说出去,知道没?”
“知道知道。”以为自己是罪魁祸首的喻黎老实巴交地点头,万一他们顺着落水的事将他输钱的事也给查出来,那他指定少不了一顿毒打,他才不会这么傻的把自己给卖了呢,至于喻云斐担心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名节的问题,他是一点儿也没想到。
幸好喻云斐的院子离这里近,喻棠走的也快,这一路上倒是没碰着什么人。
喻棠将沈时璟放到床榻上之后,拖着刚跟进屋子的喻黎就往外走。
“哥,哥,干什么去?”
秋日本就容易着凉,落了水之后要是不好好养着身子,怕是到时候有的是罪受,但是落水的事又不好叫外人知道,喻棠便拉着喻黎去了偏一点的小厨房自己搬热水。
两人前前后后一共走了三趟,每趟都拎了满满的四桶热水。
“总算是够了。”喻黎累极,扔下两个木桶,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抱着柱子休息。
喻云斐在里头照看着沈时璟沐浴,喻棠靠着屋子外墙,小心地从怀里掏出铁盒子。
他打开看了一眼,幸好盒子设计周密,里头的扇子没有被浸湿。
他正看得出神,喻黎忽然转了过来,他从下往上看着喻棠,见他发梢都还挂着水珠,讶异道:“哥,你不去换身衣裳吗?”
喻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收拾,他将盒子锁上,应了一声后便往自己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