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云斐回来的时候已将近子时,沈时璟等在花厅中,脑袋撑不住地直打瞌睡。
小厮和丫鬟都早已被她遣了下去,喻云斐见她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很是心疼,“等在这儿做什么,手这样冷,也不知道进屋去歇着。”
“这不是想等嫂嫂你回来嘛。”沈时璟不大睁得开眼睛,只能模糊地四下看了看,奇道,“诶,喻棠呢?明明刚刚还在这里的。”
正解下大氅的喻云斐随口问道:“喻棠来过了?”
“是啊,说是明日还要借咱们家几个厨子用用。”沈时璟起身,帮她拂去毛领上头的细雪,“不知何时又走了,我见他这几日总在奔波。”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由得他去。”大氅被递给一旁跟着的女使,喻云斐执了沈时璟的手,边引着她往院子里去,边说道,“我已跟荆家的人打过招呼了,就说是你二人玩的好,今晚干脆呆在了一块儿,话说,听说阿璟近来送了喻黎‘金榜题名’?”
“嗯?嫂嫂如何知晓此事?”
“今晚离席后见到了我那个二婶婶,那哪里是个能藏得住心思的人。说是前几日见着喻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地呆在书房中开始温书了,与往常大不一样,便问了他缘由,这才知道,是我们家的小县主为人家求了个‘金榜题名’的幸运符,叫人家都不好不努力了,到时候要是名落孙山,可多对不起咱们县主的期望呀。”
沈时璟笑笑:“那还不是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然而,故事当事人喻家二少爷,在努力了三日之后,就坐不住了。
可是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要是此时叫府里的人发现他想偷溜出去玩,并没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那多不好。
于是,喻黎少爷看了看自个儿院中那不到一丈高的围墙,又比划了下自己的身量,觉着可以一试。
也不知为何,许多人的院子外墙边上,都有一颗树。
喻黎此时便蹲在自家院中那棵树的枝干上,觉着很是不合理,这些树真是方便了那些不喜欢囿于高墙之内的人们。
只见他一只脚直直地够到了墙上,正当他另一只脚也准备着搭上去的时候,突然有一道声音自后方的院子口响起,喻黎错愕回头,沈家那位咸平县主正好笑地立在半月洞门处看着他。
一旁陪着笑的喻二夫人真是闹红了脸,当场喝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呢?!”
“娘?娘!”喻黎一见着自家母亲,原本专心致志地想要转移重心到高墙之上的心思霎时间分走了大半,一时没注意,腿一抖,整个人半挂在了枝干上。
“娘,娘,救命呀!”
这下倒是闹得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喻二夫人赶紧吩咐着身边的女使去喊了几个小厮过来,将喻黎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接了下来。
“真是的,你是在做什么?”
待他全须全尾地下来了,喻二夫人冲上来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阵拍打,喻黎左闪右避的,没一会儿就跑上了台阶,喻二夫人指着他恨铁不成钢:“前些日子你爹爹叔伯他们考你功课你便说不上来几句,好容易这几日安生了些,以为你听了县主的话,能老实几分,谁知道原是做戏给我看呢?早知道这样,就该把你送去燕云巷,叫你安安稳稳地学唱戏去!”
“我学了的!”喻黎不满地反驳她,“只是今日刚好,刚好想出去看看……”
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喻二夫人一双柳叶眉倒竖了起来,再欲发作,却被沈时璟拉住。
“夫人快饶了他吧,读书本不是几日功夫就能做好的,若是只会闷在屋中纸上谈兵,那也无用,倒不如放他出去玩上一玩,说不定回来之后还能更用功呢。”
“我哪里是不让他出去——”二夫人忽然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喻黎道,“我哪里说过不让你出去了?你要出去不会走那大门出去,偏要爬这树梢玩儿?”
喻黎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母亲:“这不是怕你唠叨嘛……”
喻二夫人瞪直了眼睛:“你从前天天出去玩,我几时唠叨过你?”
好像是没有……
喻黎很没骨气地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沈时璟憋着笑,对喻二夫人道:“正巧我待会儿想去永定河边长街上走走,不如叫喻黎一块儿去吧,外头荆侯家的小姐也在呢,人多热闹些。”
“荆侯家的小姐也在?”喻二夫人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那县主怎得没叫人一块儿下来坐坐,这都到门口了,该叫人进来喝口茶才是呀!”
“喝茶倒是不必了,她不渴,呵呵——”沈时璟打着哈哈,看向还立在廊下的喻黎,问道,“如何,喻黎要不要跟着我们一块儿出去转转?”
“那自然是要去的!”还没等喻黎开口,喻二夫人便直接发了话,“成日闷在院子里算什么事呀,堂堂一个少年郎,哪能不出去多走走呢。”
说罢,她大手一挥,指挥着喻黎赶紧出来。
这可苦了喻黎了,他娘安的什么心思,他自然知道,他是想出去玩,却也不是想这般出去玩。
不过该听话的时候还是得听话,他耷拉着个脑袋,跟在沈时璟后头出了喻家的大门。
门口备了两辆马车,正当他准备踏上其中一辆之时,沈时璟一手拦住了他,将他招地近了些,说:“今日叫你出来是有事请你帮忙,你等会儿去坐后头的马车,那马车里有一样东西,你待会儿记得带上,只要你今日帮了这个忙,我保证不将你害我落水之事说出去!”
喻黎紧张地看了下四周,结结巴巴道:“那,那分明是你自己在,在偷听!”
沈时璟咋舌,继续道:“那还有你输了赌钱这回事!”
“……”喻黎一根食指赶紧竖在了嘴边,“姑奶奶,我真是怕了你了,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帮一个忙,就帮一个忙。”沈时璟央求道,“结束之后请你吃糕点,如何?”
喻黎嗤之以鼻,满是不屑:“还能是神仙做的点心不成?”
沈时璟笑道:“差不离,喻棠看着他们做的,勉勉强强也算是吧?”
“嗯?”一向对自家堂兄很是敬重的喻黎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哥做的?”
沈时璟见这招果然有效,忙拍着他的肩膀道:“是啊,等你跟我去了,就能见着喻棠了,还能吃到他亲自监督着厨子做出来的点心,怎么样?”
“那……去呗。”
喻黎看似犹犹豫豫,但嘴角的那点笑已经被沈时璟准确无误地收在了眼底。
她点点头,满意地看着喻黎上了后头那辆马车。
“如何?”
前一辆马车里果然坐着昨夜喝醉了酒的荆侯家小姐,荆钰锦单手托腮,等在马车中昏昏欲睡。
“成了。”
沈时璟兴奋地在她身边坐下,挨着她问道:“你怎么样,可有好些了?早上喊你多休息会儿,你偏要跟着我一块儿来。”
“我呆在你家作甚,满宅子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呆着不难受啊?”荆钰锦揉揉眼睛,靠在了沈时璟的肩上继续打着瞌睡,“你昨晚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容易犯困?”
“宫中的葡萄酒,可能烈了些。”沈时璟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头,真把她当成了自家妹妹看待。
“不知道静姝姐姐在平江过的怎么样,几日未见,甚是想念。”荆钰锦喃喃道。
“平江风水养人,放心吧,她定是过的不错的。”
沈时璟轻声安慰着她,其实平江风水是不是真的养人,她也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能让陶静姝远离张嘉树的地方,便是好地方。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个姓张的近来恢复地怎么样了,虽说对此人她甚是讨厌,但也不希望人家真的出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咱们这是要去哪啊?”荆钰锦哪知道她在想什么,百无聊赖地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懒懒地又将手垂了下去。
“去永定河长街上。”
“长街?”荆钰锦嘟囔,“去长街做什么还要带喻家那个?”
“他呀?可是我请来帮大忙的。”
被请来帮大忙的喻黎在上了马车之后,一眼便看到了搁在座椅上的红油皮面具。
刚刚那个县主怎么说的来着?要他带上里边放着的这个东西?
这可真是……
喻黎一脸的难以置信,拎起那只面具左看右看,这该是如何的坏品味才会想办法去做一张这样丑陋的面具来?
可若真是大哥要求自己带上……
喻黎想想那个场面,实在是难堪的很,比被人发现自己翻.墙出门还要难堪百倍。
可沈时璟哪里是会容得他多想的,一到目的地,她便紧盯着喻黎将面具捎上,还不忘叮嘱道:“待会儿可是个大场面,你可千万不能摘了面具,不能出任何一点的岔子,明白了不?”
当然不明白,莫名其妙被安排上红油皮面具的喻黎一头雾水,被她领着到了长街一间空置的铺子里。
“先坐坐。”沈时璟跟个主人似的招呼着荆钰锦和喻黎。
两位客人环顾一圈屋内,嘴角不禁一阵抽搐,这可哪里有能坐的地方?
沈时璟倒是满不在乎地笑笑,只客套了一句便不再管他们,自顾自盯着外头不断往来的车马行人看。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终于叫她看到了自己期待的马车。
“这里!”她兴高采烈地挥挥手,跟着马车一旁的喻棠见着她这副模样,不禁笑了笑。
“辛苦了辛苦了。”
下了马之后,沈时璟难得主动地替他捶了两下肩膀,随即便掠过了人家,直奔着他后头整整一马车的糕点去了。
喻棠本欲开口的声线哑在喉咙里,一时失笑,回头有趣地看着她。
“一上午便能做这样多?他们也太厉害了!”沈时璟由衷地感叹道。
“快别赞叹了,进去吧。”喻棠喊了她进铺子,看到喻黎也在的时候,不由得有几分吃惊。
“嘿嘿,他们是我喊来的。”沈时璟把喻棠拉到角落里解释道,“今日不是陆赫来不了了嘛,我就自作主张把喻黎喊来了。我听说他近日都闷在府中读书,正好也叫他出来放松放松,况且叫他充作陆赫带着那个面具,模样倒也有几分相似。”
喻棠回头扫了眼喻黎:“所以你是想叫喻黎上去演讲?”
沈时璟猛点了几下头。
喻棠沉思一会儿,挥手招了喻黎过来,沈时璟放心地看了他们一眼,知道喻棠这是打算开始叮嘱一会儿要做的事了。
她自觉地去找了荆钰锦,二人摸到马车附近,沈时璟故作神秘,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拉开了马车半边的帘子。
瞧着里头一篮一篮垒起来的糕点盒子,荆钰锦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又扒上去看了几眼,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沈时璟俏皮地冲她眨眨眼:“做生意。”
这件事花了半炷香的时辰解释完全,这边荆钰锦似懂非懂地点着脑袋的时候,那边喻黎已经在喻棠的指导下开始练习陆赫说话的语气和姿势了。
“所以这是你们盘下来日后要开铺子的?”荆钰锦指着身后什么都还没有的铺子问道。
“对,”沈时璟打了个响指,“不过我只出了一点点的钱,大多还是陆赫和喻棠出的。”她说着还比划了个小拇指,示意自己真的只出了那么一点点。
荆钰锦了然:“我就说,陆赫果然还是想当陆老板。”
昨日在长街指出问题的人今日果然也过来了,喻黎学着喻棠教的样子,在长街马车上负手而立,指挥着手下的人帮忙把糕点分发给路过的百姓。
为了防止又有人找茬,这次他们还特地命人多做了几篮四郡吃食,可此番倒是从头到尾都安稳的很,大伙儿吃了都直夸好。
大伙儿围在长街尽头永定河畔,很是和谐热闹,压根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几位着便装的大理寺官员正盯着他们看。
“陆大人这是在看什么呢?”有个新来的小吏轻声询问身边较为年长的前辈。
那前辈扫了一眼前头陆权凝重的表情,回头小声告诉他:“站在马车上头那个,有些像陆大人家的公子。”
“啊?”小吏惊了一声。
“不过不是,”那前辈又道,“只是略微有些相像,还是不一样的。”
小吏这下彻底迷糊了:“那陆大人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过几天要考的六级实在是太让我慌张了,所以断了好几天,抱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