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可惜的是,当次日李明夜易容之后赶到了马格纳斯那所豪华的住宅之时,住宅的主人并没有慷慨大方地迎接她——查尔斯·奥古斯塔·马格纳斯先生,这位世界级的传媒大亨,掌握了众多贵族官员隐秘并一手炮制了无数丑闻的卑鄙小人,就在李明夜赶到这所住宅的20分钟前死去了。
如果马格纳斯先生死于李明夜之手,或者死于监狱之中,那么李明夜甚至不介意举办一场小型的庆功宴——音乐类的庆功宴,她愿意为这个人的死去弹奏一曲《欢乐颂》。但不幸的是,马格纳斯先生死于谋杀。
——而在马格纳斯死去之前,一场政治风暴正在席卷整个英国政坛,马格纳斯就是它的第一个牺牲品。
凭借着休·麦昆的供述,整个大不列颠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们第一次认清了詹姆士·麦克维提的真面目,这位德高望重、才智卓绝的教授先生和不少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都有一些私交,但当麦克维提与马格纳斯这两个名字处于同一阵营之后,麦克维提先生那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被彻底地撕开了。
而他对合作伙伴的手段也令人齿冷——看看麦昆们的下场吧!
他找上了麦昆,利用了麦昆限制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之后,就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们——实际上,教授先生或许另有打算,比如他故意留下了安德雷西亚·麦昆这个不安分的破绽,或许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彻底掌控麦昆家族。但当他发现事不可为之后,就果断地抛弃了这个可怜的合作伙伴。
在休·麦昆的供述呈在几位大人物的案头之前,迈克罗夫特若是要针对麦克维提,那他是必然徒劳无功的——哪怕他抓住了这位狡猾的杀人鲸,也有与他私交甚笃的人会出面干涉,更别提他的“好伙伴”马格纳斯手中那无数张底牌了。最后,作为一名无国籍人士,他甚至还能接受“政治避难”加入英国!
但当迈克罗夫特“无意中”揭露了麦克维提与马格纳斯的真面目后,这一切就再也不一样了。
这才是福尔摩斯和李的目的。所有人或许都以为迈克罗夫特此次大动干戈是为了排除异己或者是更进一步——这也不是没可能,至少麦昆们的倒台意味着无数政治力量的重组,至少苏格兰事务大臣得换人了,那可是内阁——但他的根本目的,始终是为了给教授先生在大人物们心中清白的形象狠狠地抹黑。
掌控了马格纳斯手中的媒体力量,破坏了教授先生与他的保护(防和谐)伞们的合作可能,然后迈克罗夫特才能大刀阔斧地开始彻查这位教授的所有事迹。而麦克维提和马格纳斯是“好伙伴”,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所有大人物们惊恐,随后恼羞成怒了。
而这一切不过在几小时之内完成了。
被欺骗的大人物们深感震惊,他们当即着手调查这一方面,并立即指示mi6传唤马格纳斯。而当李明夜决定凑个热闹的时候,迎接她的却是一具尸体。
就一具尸体来说,马格纳斯先生的仪容相当不错。他穿着睡衣,坐在他那办公桌后头的椅子上,伏倒在椅子扶手上,椅子旁有一滩刺鼻的呕吐物,身上同时散发出排泄物的臭味。有经验的法医或者是警察几乎一眼就能断定他的死亡原因了——他们只要翕动一下自己的鼻子,就能从那滩呕吐物中闻到一丝苦杏仁味。
“麦克维提……”李明夜面色阴沉地瞪着马格纳斯的尸体,她第一时间就喝止了所有随行人员,然后直接走上前去查看。她此刻是一位容貌普通的英国女人,看上去平平无奇,但稳重的神态让随行人员——大多来自于mi5和mi6——都以为她是一位特工,毕竟她是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办公室中走出来的。
于是大伙儿倒也听从了她的命令,只是多少都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女人走上去。她观察了这个房间内所有的椅子、地毯和桌子,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马格纳斯正面对着的桌面上,神色变得轻松了起来。
“搜索整个房子,凶手和马格纳斯是极为熟悉之人——熟悉到了马格纳斯不介意穿着睡衣请他喝咖啡或是茶的程度,甚至极有可能在马格纳斯家里居住。如果是外面的人,像马格纳斯这样讲究身份地位的人必定会换上待客的衣服的。”李明夜一边朝外走一边吩咐道,“好好调查这所房子,找到足够的dna证据,事出突然,即使是再厉害的人物都不可能完全泯灭自己的踪迹。”
“那你呢?你去哪里?”一个特工忍不住问道。
“我?我去我该去的地方。”李明夜眼神明亮,轻笑着回应。她的眼神中有某种近乎燃烧的神态,让她看起来显得锋芒四射而不可直视。“他是想拖住我……他还没走远呢,我得追着他,像一条猎狗撵着自己的猎物一样。”
在伦敦,为自己弄出来的政治风波扫尾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在百忙之中,还亲自过问了一下马格纳斯之死。
当特工们在马格纳斯宅中没有找到与大人物们有关的一些“丑闻证据”之后,苏格兰场接手了此案,那些或许智慧不足但绝对勤勤恳恳的警察们像执着的工蜂一样,将这件房子彻底检查了一遍,终于找到了清晰的指纹和决定性的dna证据。
事实证明,即使才智卓绝如麦克维提,在面临突发事件的时候也是会出纰漏的。他虽然将自己所住的卧室的床单、枕套、被单等等直接一把火烧毁,并将牙刷、梳子、牙杯等物品直接带走,但一个人在一所房子里住了那么久,不可能什么都不留下。
即使教授先生或许在未来还能狡辩他只是借住,但终究有令他百口莫辩的证据出现了——马格纳斯的呕吐物中检查出了杏仁茶的成分,而装杏仁粉的袋子上有麦克维提的指纹。这是一个相当致命的证据,因为这一袋杏仁粉是崭新的,这是它唯一一次被使用,就夺走了房子主人的性命。而这一袋杏仁粉被发现于被烧毁的床单、枕套、被单之中,十分幸运地没有被彻底烧毁。
真是相当讽刺。这位策划了无数大案要案、掀起了席卷整个国家的舆论风暴的犯罪帝王,居然在一件小小的谋杀案里栽了跟斗——当然,这也有他时间紧迫,无法亲自确认是否将所有证据烧毁的原因。
总而言之,麦克维提教授终于被通缉了,作为一名谋杀了传媒界举足轻重的大亨马格纳斯的嫌疑人被四处通缉。而随着他被通缉,有不少人都暗地里来找迈克罗夫特询问此事的进展,随后还似有意若无意地透露了自己与麦克维提的曾经的交情,并撇清了关系——谁知道这位教授先生被逮捕了之后会咬出谁呢?
麦昆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垂死挣扎的休·麦昆供出了马格纳斯与麦克维提的关系,而麦克维提此人与他们要好,同时还勾结马格纳斯……谁都不愿意到时候被狠狠咬一口。
据迈克罗夫特所知,甚至还有人偷偷派出了雇佣兵或者暗网的杀手去追杀麦克维提……只有这位教授死了,他才不会开口说话,才能让那些身怀隐秘的大人物们感到安心。
而更让大人物们感到安心的则是另一方面——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深谙制衡之道,他不止拖出了霍尔得芮斯公爵为自己挡枪。自从接过了马格纳斯手中的舆论力量之后,他大力打造了安德雷西亚·麦昆的正面形象。作为“麦昆家族唯一一位有道德感的、高贵的、真正的贵族”,安德雷西亚与自己冷血无情的家族作对,甚至惨遭拘(防和谐)禁,最后毅然揭发了灰色地带的黑色交易。这个消息的传递是爆炸性的,贵族阶层忙不迭地塑造着安德雷西亚的形象,而大众则非常喜爱看这种“为了正义和公理反抗黑暗家族”的戏码。
总而言之,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之内,安德雷西亚获得了无数的荣光,不少人甚至声称她是“贵族中难得的良心”,她终于成了一位正义的、善良的标杆,甚至已经开始有人联系她让她出自传了,而皇室也为她授予了爵位。
平民们需要一个英雄,尤其是他们见识到了这个社会的黑暗之时。贵族们则需要一个标杆,用于淡化麦昆们的影响。而平民出身的官员们已经在这一场政治风波中获得了足够多的东西,他们不介意做出妥协。
安德雷西亚终于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政治资本和政治前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聪明又冷酷的女人将会继承麦昆们所剩下的仅有的荣光,至于最后她会走到哪一步,那就没人知道了。这是一个身上综合了贵族与平民属性的政治人物,而善于把握机会的安德雷西亚·麦昆想必是不会错过这么好的牌面的。
在这样的狂潮之下,甚至没人注意到迈克罗夫特悄然接手了马格纳斯留下的所有舆论力量,并彻底解决了自己的“通敌卖国”的嫌疑,甚至还同贵族、平民出身的官员都稳固了关系。说真的,要把一件事办得所有人都满意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而迈克罗夫特做到了,即使现在还没人发现,但很快所有人都会意识到这位大福尔摩斯先生的算计,却又无可奈何。
——但那都是政治斗争,同李明夜没有太大的关系。
面对麦克维提,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大意,否则这位杀人鲸就会再度潜伏回他的深海。她追踪着教授先生的每一个踪迹,提防着麦克维提的每一次反击——甚至有几次相当凶险,平心而论,她是佩服教授先生策划暗杀的本事的。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作为“查无此人”小姐,哪怕她天天易容,也受到了几乎十次暗杀与埋伏。
最为凶险的一次则是在一个狭窄的暗巷中,她的左侧肩胛骨险些粉碎性骨折——看在上帝的份上,那可是asp伸缩棍!如果不是及时卸力滚开,她就得命丧当场了。在那一场袭击之中她打出了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而子弹从那位暴徒的眼眶里射了进去,轰开了人类脆弱的头盖骨,脑浆和血液犹如一朵迸开的烟花一样涂满了小巷的墙壁。
饶是前任咨询侦探先生历经风霜,但她当真是没怎么亲手取过他人性命,陡然之间弄出了这么恶心的一出也让她颇为受到震动。最后她取走了这根伸缩棍,给迈克罗夫特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那个阴暗的窄巷。
稍微补充了一下枪(防和谐)支弹(防和谐)药——来自隐藏在暗处无所不在的mi6的馈赠——李明夜陡然发现,教授先生的逃亡路线开始有某种眼熟的轨迹了。
坎特伯雷——布鲁塞尔——斯特拉斯堡。
李明夜望着手中的地图。她的神色有些古怪,经过了半个月的追踪与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她的面容非常苍白,而身形更加削瘦了,如果不是有尚且称得上流畅的肌肉线条撑住那有些枯涩的皮肤,恐怕她会看上去更加憔悴。但那一双棕色的眸子却极为明亮,显得火光熠熠,犹如正在燃烧着的两团坚硬而清澈的冰。
“迈林根——莱辛巴赫瀑布?”她有点诧异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我真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如果一场战斗能提前知晓发生的地点的话,那么那场战斗是十有八九会打赢的。有了确切的目的地、不用再追着麦克维提跑之后,mi6的特工们提前潜伏在了莱辛巴赫瀑布那嶙峋的山石周围,但很可惜的是,麦克维提教授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根本就没有出现的意思。
两天下来,李明夜终于屈服了。她确实不敢再继续派人看守,否则万一麦克维提一个不耐烦了直接远遁,那真的是得不偿失。到了第三天,她撤走了所有的特工,沿着前世的记忆攀上了莱辛巴赫瀑布那熟悉到触目惊心的小径。
这一路上她都相当平静。在瀑布的隆隆巨响之中,她的内心一如当初在小径的转折处见到昔日的莫里亚蒂出现一样。这座瀑布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一个相当险恶的地方——狭窄的小径、粗陋的栏杆、就响在耳畔的轰隆水声、咫尺之距的无底深渊。拄着登山杖,她沿着蜿蜒崎岖的小径向上攀爬着,直到一个转折。
——麦克维提靠着巨石、抱着双臂,登山杖放在手边,俯瞰着飞泄的洪流。
这位教授先生仍旧衣着考究,定制的双排扣大衣显得精致而温文尔雅,一张显得极为平静而智慧的面容让人简直能心生孺慕之心。此刻他非常不像一个黑道巨枭,简直有几分洗尽铅华的意味,他抬头看了看李明夜,嘴角的笑容甚至有几分温和的冷静意味。
“有几分眼熟,是不是?福尔摩斯先生?”麦克维提彬彬有礼地对她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风度悠然可亲。“如果我的头脑没有因为太过老迈而出错的话,当初我在这儿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的。而我则像你一样,刚刚从那个拐角转过来。”
许久没有听到的称呼让李明夜不由眨了眨眼,但她还是很快就收束了心神。她的目光落在麦克维提眼白中的血丝、没有经过精心擦拭的皮靴和一半精致一半毛糙的胡须上,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她往前走了几步,脱离了拐角,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停了下来。
“莫里亚蒂先生。”她顿了顿,有些喟叹。“你的记忆力并没有减退,它和你的犯罪头脑一样,永远不会生锈和衰落。事已至此,我依然十分佩服你的才智,但你发挥才智的道路是我所不容许的,这也导致我必须毁灭你——再一次地毁灭,这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麦克维提摇了摇头:“你不必再次试图激怒我,福尔摩斯先生。既然我出现在这里,那么对于我的再一次失败,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了。我会来到这里,只是想看看这个地方的变化。这里十分具有纪念意义,就算是你恐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李明夜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过一会儿才笑了笑:“看上去我像个阴险小人,但希望你理解,对你,我永远都得打起万二分的精神来。即使是你的根基被摧毁之后,你依然给我造成了足够多的痛苦——非常多,我们险些同归于尽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左侧肩膀,轻轻皱了皱眉。
“但我想你已经早有准备了,福尔摩斯先生。”麦克维提安然回答道,态度悠闲、姿态风雅,如同一个赏景的游客。“杀人的滋味如何?”
“很不好。”李明夜的目光落在麦克维提的上衣口袋上,那凸起的形状让她庆幸自己也带了枪。“即使是个恶棍,但我同样不觉得有多好受,这也是我至今不能理解你的地方,莫里亚蒂先生。剥夺他人的生命所带来的掌控感与满足感,竟然能敌得过一个人天生的道德和良知,这在心理学上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
麦克维提霍然转头看她,笑容古怪,过了半晌才说道:“那可不是个恶棍,福尔摩斯先生。”
“嗯?雇佣兵,曾在沙漠地区获得过不少丰功伟绩,酗酒,脾气暴躁,现在是个没有工作的闲汉,流连于地下赌场和拳击台?”
“没有工作不是什么罪行,他确实是雇佣兵,被我临时雇用来的,他虽然酗酒,但很爱他的妻子和孩子,这也是我出了一笔钱并掌控了他的妻子之后他愿意为我卖命的原因。实际上他饱经ptsd折磨,自从回到英国之后一直不敢发泄他那天生的暴力脾气,但我觉得明珠蒙尘不大好。”麦克维提温和地笑了笑,但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其中傲然的恶意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虽然他也给你造成了一定的伤害,但他没有达到我的要求,所以我并没有为他的死去而支付薪水……恐怕他的妻子和孩子现在正在讨债公司的骚扰下艰难度日呢,真可怜,不是吗?”
李明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莫里亚蒂先生,你知道你输在了哪里吗?这两次?”
“愿闻其详。”
“你一直对我的品行有过高的估计,就好像只要站在你的对立面,那我就是个圣人一样。”李明夜轻笑一声,淡淡地说道:“实际上为了击败你,我可以运用许多不名誉的手段,说出去足以让我身败名裂——入室盗窃、罗织罪名、跟踪监视、威胁监(防和谐)禁……我信奉正义,但幸而我还拥有灵活的头脑与足够的担当,如果这些罪名爆发之后我将会被投入监狱,那么在投入监狱之前,我可以如愿地看到你的毁灭,这就已经足够了。”
麦克维提神色不明地打量了李明夜一会儿,而她面色平静,甚至还噙着一丝淡薄的笑意,如果有人想从她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来,那必将会是徒劳的。
过了许久,麦克维提洒然一笑,道:“这一次我的失败,在于我错估了这个世界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作用——你得好好谢谢他,没有他,你的计划是不成的,而你也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保持点风度,莫里亚蒂先生。”李明夜懒洋洋地说道,“你不会像那些老套的电影里演的那样,来一段老套的告别宣言吧?什么‘我会回来的’?”
莱辛巴赫瀑布那滚雷般的隆隆水声将这一处的空气里弥漫的硝烟气味衬托得更为严重,在冰冷潮湿的水汽里,含有某种一触即发的危险。
李明夜一刻都没有放松对麦克维提所有的微表情和肢体语言的观察,所以当他的手微微抬起的时候,她已经飞快地掏出了枪上了膛。二人之间那虚假的温情脉脉和久别重逢的气氛刹那间就消散了,露出了其中那冰冷彻骨的真实敌意。
“呵!真不公平,你是这样的年轻,而我已经老迈了,福尔摩斯先生。”麦克维提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即使都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你也获得了足够多的眷顾……年轻的身体、贵族的出身、可靠的帮手,真让人羡慕啊!”
李明夜的脸色有些阴沉,她意味不明地撇了撇嘴,稍微调整了一下举(防和谐)枪的姿势——她左边的肩胛骨还是很痛的。她嗤笑道:“这个世界有我和福尔摩斯们,也有你与吉姆·莫里亚蒂,别再怨天尤人了,吉姆·莫里亚蒂虽然不会是个好帮手,但你也不是一个好的盟友!被你抛弃的‘伙伴’我这几天可见多了,马格纳斯、麦昆……麦昆也就罢了,马格纳斯死的真有些冤枉,关键是他的死并没有达到你预期的效果,不是吗?”
麦克维提淡淡地说道:“你得体谅一个老人干不了什么体力活儿,福尔摩斯先生,我很少亲自动手去杀人,我是个教书匠,而不是屠夫。”
“行了。”李明夜有些不耐烦了,“你找我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的?你的报复?你的鱼死网破?我们再打一架?我并不是耐心特别好的人,尤其是在我掌握有全面的优势的情况下,你为什么不把你埋伏的人叫出来呢?请相信我,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
麦克维提突然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他望着李明夜,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幸灾乐祸、好奇期待、饱含恶意、嘲讽怜悯,如人看笼中鸟,如神看地上人。他笑了起来,仿佛不可抑制的某个想法触发了他幸灾乐祸的神经,他望着李明夜,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你是真的迟钝了,福尔摩斯先生——四年前,我既然能承受得住某些打击,离开英国前往世界各地,那我为什么在今年回到了伦敦呢?”
李明夜瞳孔骤然收缩,她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轻微地施加力道。
“我在世界各地一边讲学一边做着我的小生意,你奈何不了我,而小福尔摩斯先生——这个世界的你,同样奈何不了我。我为什么要回到伦敦,与你决一死战?”麦克维提大笑,带着最深切的报复恨意与疯狂,仿佛是在宣泄着什么一样,“这只是开始……现在的一切,都是一个开始!”
李明夜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丝不耐烦,但眼神却是彻底的冷静。麦克维提的所有神态和动作都被记录了下来,储存在她的大脑之中。她淡淡道:“你似乎被第二次的失败和即将死亡打击得失心疯了,莫里亚蒂先生。”
“失心疯?不,当然不会。”麦克维提却是突然止住了笑声。他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理了理自己的衣着,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当然不会失心疯,我相信这一点,还是有人能看得出来的——是不是,小福尔摩斯先生?”
瀑布的轰隆水声能掩盖非常多的东西——比如远处麦克维提的党羽被特工们擒获的挣扎声、比如人攀援上山的脚步声……就算是听力再敏锐的人,也觉察不到十步之外的动静。
转角处,夏洛克走了出来。
经过了一个半月的治疗和调养,夏洛克看起来虽然仍旧高挑消瘦,但毫无疑问恢复了健康。黑色的大衣与深灰色围巾将他那原本就高傲锋利的身姿衬托得更加尖锐而不可一世,只是仍旧有些苍白的面容透露出了些微的憔悴。他瘦出了严峻的颧骨轮廓,但刮得干干净净的秀美下颔却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柔和美态,一双深邃而静默的琉璃之瞳则像是两颗坠落的星辰,世态沧桑与白云苍狗都在那里面,而他却隔绝于世事之外。
他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丝错愕的神色,就像被雕塑万载的玉像一朝得了人气。他往前走了几步,在李明夜的身后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李明夜的大脑疯狂地运转着,她咬紧了嘴唇,眼里泛出一丝冷厉之色。
过了片刻,她终于轻笑了一声,但紧绷的下颔线条与额角的青筋显出了她的不平静。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我终究是个人,而不是圣人,我也有需要保护的人,而我愿意付出代价——任何代价,但我相信我的智慧。”她低声长叹,喃喃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一样,带着些许解脱与决然的意味。
她的手指用力扣动了扳机。
带着消声器作用的枪(防和谐)响在瀑布近在咫尺的隆隆水声之中,显得是那么地微不可闻。她闭着眼没有睁开,但在她那远超旁人的大脑中,麦克维提——这个宿命的敌人中(防和谐)枪的场景,就如同烙印在视网膜里一般清晰。
一颗子弹,会先穿破这位老对头的左边第二根肋骨与第三根肋骨之间的表皮、真皮、肌肉,随后因为身体组织密度的不同造成轻微的翻转与滚动,留下空腔与灼烧的痕迹。随后它会微微向上走,钻入心脏之中,穿透左心室或者左心房。然后它才会从背后穿透出来,如果角度不好的话,麦克维提的身后会有许多被高速旋转的子弹那强大的动能打碎的骨头茬子和肌肉组织、血管。
就像一朵花一样,绽开在麦克维提的身后。
然后他会因为子弹的强大动能后退、跌倒、失去生命、掉下悬崖。
这位现代社会最伟大的罪犯、犯罪界的拿破仑,终于遭遇了他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滑铁卢并失去了生命。但他死的却是那样的轻而易举,就像一片落叶掉入深潭之中,被沉默但是喧嚣的瀑布吞噬了所有的痕迹。
李明夜睁开了眼。
潮湿的空气、阴冷的水汽,瀑布边的小径尽头已经不再有那个风度翩然优雅、道貌岸然的敌人的身影,就像他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一样。
她举着枪的手慢慢放下了,过了片刻,她的手指一松,枪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夏洛克仍旧站在她的身后,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他明白她的所有想法,但他并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是你给我的那个军用手机?”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开口说了一句,她的声音轻且薄脆,几乎就要湮没在隆隆的水声里。
“对。”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她轻笑了一声,笑声淡漠而苍凉。
“这就是我的学生……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生,夏洛克·福尔摩斯。”她终于回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深切的悲哀。“那么现在,夏洛克,这就是我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秘密。在1854年1月6日,我出生了,我的父母为我取名为威廉·夏洛克·史考特·福尔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