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知道。”
白鹭身子愈发低下去,声音却一点点高了起来。
“这些事情皆是王县丞一手安排,只是王福公子的家人与白鹭的姐姐都在王县丞的府上,白鹭苟且,才给了王县丞污蔑孟大人与丁大人的机会。”
王县丞一张脸可谓是五彩斑斓,就连堂上的唐代儒脸色也变了几变。
我猜不到他具体想了那些,但其中一定有一条,不明白为何说的好好的白鹭和王福忽然又转头投向了我。
说实话,我又开始窃喜了。
“白鹭,你不要紧张,本官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你不必害怕,知道什么便细细说来吧,为了你姐姐与王福的家人,可都不许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唐代儒这句话很是模糊,可以理解为为了不让白鹭的姐姐和王福的家人白受委屈,所以对王县丞的恶行要一点不漏的揭发出来,自然,这是站在我的角度上理解。若是站在王县丞的角度上,便又可以理解为用家人威胁,好叫白鹭再次作伪证,承认刚才这几句话不过是迫于我的压力。
眼下虽看起来是我们这边的证据多一点,但我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没有到最后一刻,不知道他们还备了什么样的后手。
不说这几日,单就今天堂上,也已翻覆了数次,由不得人不提起心神来。
“白鹭不敢隐瞒。”
白鹭忽地又抬起头来,看向王县丞,“唐老爷,王县丞素日作恶,白鹭都有本子随身带着,大到欺民霸市,小到宠妾灭妻,没有一桩漏下。”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蓝皮的本,这次亦是余海下来,亲自接了,呈给唐代儒。
王福就在白鹭身侧站着,怀里抱着盐库账册,眼观鼻鼻观心,唯在白鹭说到自己家人时,睫毛微颤了一下。
我看了几次都看不到他的神情,也不知他今日为何竟能不顾家人安危,为我直言。
唐代儒翻着那蓝皮本,那本子用的是最低等的粗纸,每翻一页都发出“嘶啦”一声。他看完了,又递给余海,余海却只略略翻了几页便合起来。
王县丞在五仙县里名声不大好,他作为县令,一向知情。
只是王县丞是纪信与贾淳青商议后拨下来的,他也不能立时就换了他。今天这一桩事,恰好可以去他掣肘,日后行事便能更方便些了。
于是余海看向唐代儒,“唐老爷,后宅之事下官不大了解,但有些却是真的。”
唐代儒却不接余海的话,只看向白鹭,“告人得有证据,县丞再小,也是朝廷命官,堂下白鹭,你可有证据?”
余海连忙起身到了堂下,“下官愿为人证。”
唐代儒拢住衣袖,似笑非笑,“余公子,你与王县丞向来不睦,你的证词,本官自然信不得。”
“白鹭有人证。”
白鹭复又低下头来,“但请唐老爷去王县丞府上,请来白鹭的姐姐与王福公子的家人。”
“还有东田的老李,他也可以做人证,下官那日曾在集上见了他。”余海一扬脸便往门外去寻,“老李今日可来了?”
门外的百姓们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有人憋不住,“县令,李老头已死了半个月了。”
“当真?”
余海一惊,随即想起曾经蔓延在五仙县里的瘟疫。
那瘟疫起的古怪也去的蹊跷,之前李老头确实也被报了染病,移去了那个院子。只是余海退了高热后再去看,那院子落了锁,李老头也回了家,上次在集上看见,他还格外热情洋溢的和李老头打了招呼。
唐代儒许是听见了余海和百姓的对话,他一拍惊堂木,冲着堂下的衙役喝道,“你们聋了吗?去把王县丞府上的人带过来!”
极少见唐代儒有这样愤怒的时候,堂内连带着门外的百姓们都一起噤了声。至于东田的李老头到底死没死,现在没有人敢讨论,说来也与他们实在无关。
过了一会儿,衙役回来复命,说王县丞府上的人都悬梁了,他们去得迟,没有一个人救下来。
我看见白鹭的肩抖了抖,王福原先抱着的胳膊一松,账册“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接着他弯腰捡起账册,深深吸了一口气,“唐老爷,下官还有物证。”
王福的物证是王县丞写的信,亲笔信。
王福说自己家人一直客居在王县丞府上,说是客居,倒不如说自他被高士雯点进盐库后,家里人就被王县丞带进了府里。
他被准许每十天与家里人见一面,有一次要去见,自家尚不足十五的小妹却死活都不肯见他。娘亲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一直哭,他问不出结果,心里却早有了答案。
王县丞这人贪淫好色,就连府中婢女也没有一个干净的,更何况他那如花似玉的妹妹?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动了扳倒王县丞的心思。
知道张家兄弟得王县丞青眼,他们又爱喝酒,他便下了血本请他们喝。他们要霸着盐库,他便由着他们顺着他们,日复一日的,竟也打听出了不少东西。
譬如王县丞每隔七日就要往平湖郡里去一封信,而这封信,便要经张家兄弟的手带出去。
他请张家兄弟喝酒,将盐库的惠利让出去,终于换来了几次经手信件的机会。
“这是王县丞的原信。”王福咬着牙,一字一句说的格外清晰,“唐老爷,白鹭那本是自己写的,余县令又与王县丞不睦,他们二人的不算数,那下官这王县丞亲自写的信,总能当做物证了吧,”
我们堂下的人都屏着气,听王福说完了前因后果,觉得王县丞也实在是太可恨了。
这样的人便是千刀万剐,也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此时丁四平捅了捅我的胳膊,示意我往外看,我不敢大幅度的动作,只能微微侧了头去余光去瞥,门外方才答余海话那个百姓身后,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黑衣人。
百姓们却恍然不觉,犹自看着堂里的情形。
“唐老爷,如今白鹭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那边白鹭直起身子,嘶哑着嗓子道,“若老爷还要物证,白鹭的姐姐就是王县丞府上的婢女,原先在厨房帮工……她给白鹭写的信也在白鹭身上。唐老爷若不信,只管带白鹭去县丞府上认一认。”
今日原是王县丞给我与丁四平设的套,不想几经翻转,竟成了他的死局。
王县丞是必死了,然他还是不放弃最后一点让我不痛快的机会,就在唐代儒沉吟的时候,他猛地又看向我与丁四平,“两位大人真是好谋算!今日之事王某无话可说!王某只不过是为你们做个局,哪里想得到你们真的能从西胡人那里买到香末苏!说到底,还是你们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才成就了这个局!”
“王县丞真是不知悔改。”
我往前一步,看向他,想要从他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看到答案。
为何直到了现在,他也只肯咬死了这场是我与他的博弈?明明他身后还有其他人,为何他不向那人求救?不敢?还是不愿?
“那日白仵作验尸你并不在旁边,怎么能知道毒死两个人的那一团,只是两朵花的量?”我又往前一步,“王县丞,你欺男霸女、奉上恶下、勾结山匪、草菅人命、谋害命官!证据俱全,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呵,孟大人,你可不要小瞧了王某。”王县丞冷笑一声,“王某本就是恶人,若要买香末苏,何必只买两朵?自然是多多益善,日日下在你们所有人的饭食当中!明年今日,这五仙县就是一座鬼城,上了奈何桥,你们照旧是我王某的手下败将!”
“够了!”唐代儒喝了一声,“你们眼里还有本官吗?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唐老爷。”我连忙对着唐代儒躬身拱手,“出京师时,圣上与凤相一道叮咛,千万要顾念百姓生计。下官听见王县丞的话一时情急,还望老爷恕罪。”
丁四平也学着我的样子躬身道,“望唐老爷恕罪。”
余海四处瞧瞧,见别人都躬了身,连忙也跟着弯下腰去,“望唐老爷恕罪。”
只是他这句话说的慢了,恰叫憋了一肚子火的唐代儒找见了发泄的点,于是唐代儒叫余海起身,含笑问道,“余县令,王县丞是你臂膀,他作恶多端你却丝毫不察,是不是也该领罚?”
“下官不察,自然该领罚。”
余海快口接到,“王县丞罪无可恕,下官愿自降为县丞,还望老爷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旁的人也不给唐代儒反应的时间,先是白鹭,随后是王福,紧接着虎十三和青衿齐声道,“王县丞欺男霸女、奉上恶下、勾结山匪、草菅人命、谋害命官。证据俱全,多谢唐老爷处置!”
堂内这一呼吁,门外的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
唐代儒怕再僵持下不得台,方才三人如今只他端坐堂上,因而对余海叹道,“那便依你所言,去把他的罪证整理出来,先收押,待那假冒的金甲卫查明了,一并处罚。若再查处不力,你就连县丞也不要当了。”
我跟着躬身谢唐代儒处置,却觉得这一场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是一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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