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枝节(1 / 1)

方里问得很直接:“你写的?”

谢柏沅思索了大概半秒,放弃了抵抗,老实交代道:“是我。”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我的日记。”

方里嘴巴张了张,对谢柏沅写日记这件事情有些意外。

......大概是因为谢柏沅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会写日记的人。

谢柏沅拿了椅子在旁边坐下,将水杯递给方里。

他斟酌了一下,有选择性地问道:“你想起来了什么?”

如果方里没想起来,是不会这么问他的。

方里如实说道:“没有,只是看到了一些画面。”

他没有说的是,那些画面令他不怎么愉快。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在那些画面里,八苦仿佛占了一半。

耳边是不同人的哭嚎,随处可见的血肉,每一处地方都透着压抑的绝望。

画面最终定格在谢柏沅的脸上。

他穿着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衬衣,鲜血从胸腔的位置往下滴。

方里好像看见他在冲自己笑,虽然脸上都是血污,但那双眼睛却很亮。

但也只是一瞬间。谢柏沅嘴唇翕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耳畔太吵了,他努力挤到谢柏沅面前,搂着他的脖子,但还是没能听到最后那句话。

日记本从他手中滑落,正好摊开在某一页。

方里捡起本子,这是谢柏沅一直随身带着的东西,他木然又珍重地将本子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

“这是我撕下来的?”那张纸片到了谢柏沅的手里。方里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

如果说那条项链是他的,那项链里的东西应该也是他放进去的。

“应该是,就连我也不知道项链里面有东西。”谢柏沅捏着那张纸片,方里刚把纸片展示给他看的时候,他心头一跳。

日记带给他的回忆熟悉又陌生。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件事情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你只能大致记住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却不记得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是记得自己曾经突然写日记这件事,却不记得自己是受了什么启发才做出写日记的决定。

当然,那本日记现在在哪,也成了谜。

于是场面变成了两人面对面坐着,看对方的眼神像极了看一位同病相怜的失忆患者。

不过这事肯定还不算完,确认方里的身体只是在副本里肩膀受了些伤后,谢柏沅带着人下楼,在楼下见到了朱家姐弟。

朱易乘的大姐名叫朱启凤,长发御姐型,三十岁不到,气质却已经十分沉稳。

都说长姐如母,朱易乘从小最怕他大姐,但实际上他大姐也是最疼他的。

两人下楼的时候,朱易乘正跟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似的,低着头挨训。

朱启凤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合身的绛红色旗袍。

她的面庞年轻漂亮,但是一点也没有影响她周身那股神秘又沉稳的强大气场。

在见到朱启凤的一瞬间,方里才有了一些朱家是风水大家的实感。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朱易乘,心想:都是吃同样的粮食长大的,怎么朱易乘性格就这么......跳脱。

没过多久他就发现看事不能只看表面。

这样一位气场强大的佳人,在教育起弟弟的时候,似乎已经将身上的包袱丢掉了九霄云外。

“朱易乘,你上次是怎么跟我说的?”朱启凤生起来,美目圆瞪,食指在朱易乘脑门上戳了几下,“好一个陪朋友去玩鬼屋,你长能耐了,还学会说谎不眨眼了?”

朱易乘大气不敢喘,但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说谎不眨眼还用学吗?不闭眼睛不就行了。”

朱启凤冷眼一瞥:“你嘀咕什么呢?”

朱易乘立刻抱头蹲下:“我什么也没说啊,姐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他谁都不怕,就怕大姐发火。

偏偏平时大姐最讨厌别人骗她,而他上回回去求助大姐的时候,没说自己要进副本的事,而是扯了个慌说陪朋友出去玩,要借大姐的徒弟一用。

朱启凤冷哼一声,显然对朱易乘这种万年不变的道歉模板并不满意。

她说:“如果不是我有所察觉,这些事你就准备一直瞒着大家?”

她说的是朱易乘被拉上列车的事。

这种事情虽然是超自然事件,说出去寻常人难以相信,但他们毕竟是研究风水术法的,平常接触到的事物本身就不能够用科学来解释。

所以她气的是朱易乘一直以来把这么严重危险的事情瞒着所有人,如果不是这次朱易乘生命受到威胁而她恰好感应到了这一点,她都不知道,她差点就失去了这个弟弟。

朱易乘哪里敢反驳,最多只敢委屈巴巴地为自己小声申辩:“我这不是......怕你们担心吗。”

朱启凤看了他一眼。

朱易乘立刻就抿住唇,不敢再说话了。

这时候谢柏沅领着方里走了下去。

朱启凤在外人面前,又恢复了那种端庄优雅。

她先是对谢柏沅微微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到了方里身上。

明明是打量的眼神,却不会让人觉得无礼。

朱启凤向方里伸出手,微微笑道:“你好,我叫朱启凤。”

方里跟她握了握手,还未开口,就听谢柏沅在边上说了句:“怎么样?”

方里:“?”什么怎么样?

他正一头雾水,就听朱启凤说道:“你们之间的缘分......命中注定。”

这话说得,方里脸上有了股热意。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谢柏沅和朱启凤就聊了他们俩之间的缘分?

他的表情略有疑惑,朱启凤却只是笑笑,没有解释下去。

她的本事比朱易乘高上一大截,眼力自然也要强上许多。

朱易乘曾经在方里和谢柏沅身上看到了连接两人的一条若有若无的“线”,但是他看得并不清楚,后来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两人之间有什么羁绊。

可在朱启凤眼里,这两人之间的线几乎已经成为了实质。

有羁绊的人她见得多了,但正常人只会被一条线缠着,线的数量如此之多,羁绊如此之深的还是第一次见。

白色、红色的线紧紧缠在两人身上,无论他们分隔多远,都被这些线牵挂着。

所以她才会说两人是命中注定。这四个字,不是轻易就能用上的。

谢柏沅明显对这个描述很是满意。

他笑了笑,示意坐下说话。

朱易乘松了口气,正准备溜之大吉,朱启凤看了他一眼,他顿时讪笑着不敢动。

“是该好好锻炼锻炼本事了。”朱启凤说,“今天你跟我回去一趟。”

这下朱易乘彻底焉了。

解决完一个朱易乘,朱启凤才坐下来,对着对面两人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她原本还有些好奇,该说的,她差不多都跟谢柏沅说了,谢柏沅留她是还有什么事?

结果谢柏沅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听朱易乘说,朱家有一绝活——寻物。”

朱启凤一张俏脸顿时抽了抽。

感情这是要拿他们朱家当物品寻回犬呢?

谢柏沅的意思是,既然朱启凤人都来了,不如再顺手帮他一个忙。

朱启凤早就练成了一副沉静处事的外壳,内心活动再丰富,面上也是和和气气地问:“你想寻何物?”

谢柏沅道:“一本日记。”

朱启凤红唇微张,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谢柏沅自然是知道寻物的流程的,他凭借略微有些模糊的记忆,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着日记本的样子:“封面是黑色的皮质外壳,六寸大小。”

朱启凤苦笑道:“恕我直言,你给的范围有些大了。”

天底下黑色外壳的日记本海了去了,想在其中找到一本属于谢柏沅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谢柏沅思索道:“那本日记比较特殊,沾过我的血,而且应该少了一页。”

沾了谢柏沅的血,那就好办得多。

朱启凤让朱易乘去取了一只盛满清水的碗过来,又让谢柏沅滴一滴血到碗里。

她闭上眼,片刻工夫,鼻尖上显而易见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朱易乘乖巧地站在一边,给她扇扇风。

“在......井里。”朱启凤的能力使她能够身临其境般感受到那些画面,她的四周漆黑又湿滑,鼻尖是阴冷潮湿的气息。

“学校里的井,一所中学。”朱启凤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念出了大门上写的字:“天神中学。”

话音刚落,在场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

朱易乘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方里则好奇地看向谢柏沅。

天神中学......这不是之前在五号车厢的时候经历的副本里的学校吗?

方里想起了什么,他扭头问谢柏沅:“你记不记得木槿?”

谢柏沅喉结上下动了动。

木槿。

天神村餐馆的老板娘,由乘客转化的npc。

瑾香火锅店的老板娘,他们曾经的......队友。

这件事情细思极恐。

在谢柏沅目前为止找回的记忆里,木槿是他们的好友。

甚至于现在想起木槿这个名字,她的音容笑貌,全部一一浮现在了谢柏沅的脑海里。

副本里的日子很危险,人要时刻保持高压状态,大家每次一出副本,都会去木槿店里吃顿火锅。

方里酒量不行,但每次都会在其他人的起哄中喝几口,然后由谢柏沅抱在肩上扛回去。

回想起来,这些画面都是生动,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是在木槿的记忆里,她只是意外地和谢柏沅组了一次队,而且就是那一次,整支队伍只有谢柏沅一个人顺利离开了副本。

朱启凤已经睁开了眼睛,她接过朱易乘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擦拭着鼻梁上的汗。

“你们的记忆都存在很大的问题,”朱启凤淡淡道:“都不完整。”

方里是,谢柏沅也是。

原先谢柏沅以为自己已经找回了全部的记忆,从上车和方里相识,再到那一次牺牲,他全都想起来了。

可问题就出在那本日记本上,事情似乎以日记本为节点,长出了另一条枝节。

这一条枝节在这之前都被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他差一点就遗忘了这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他丢掉的远远比想象的要多。

朱启凤没留下来吃晚饭,说是要带朱易乘回一趟祖宅。

临走之前,她给两人留下了一句提醒。

“你的记忆充满了不定性。”她这句话是对着方里说的。

谢柏沅挑眉:“什么意思?”

“就是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但方向不一定会如意。”朱启凤说,“幸运的话就是记忆全部恢复;不幸运的话......”

她顿了顿,似是觉得这句话对面前这两人来说有些残忍:“记忆会发生紊乱,也许会忘记更多。”

换言之就是,有可能不仅恢复不了以前的记忆,连现在经历的事都能忘记。

门一关上,整个别墅就只剩下了方里和谢柏沅两个人。

方里主动凑过来,歪着头在谢柏沅唇上亲了亲。

“不会忘记的,”他握上谢柏沅的手,口中说着安抚的话,实际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不安,“就算忘记全世界,我也不会再忘记你。”

谢柏沅垂下的眼睫颤了颤,一言不发地胳膊环住方里的腰身。

他力气太大,两人在玄关踉跄了几步,险些摔跤。

方里正欲出声让他小心点儿,就听到耳畔传来谢柏沅两声压抑的轻笑。

“忘记一次,我让你想起我一次。忘记十次,我会让你想起我十次。”

所以你不用害怕遗忘,因为我永远都会找到你,进入你的世界。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别墅里的人都在各忙各的。

赵小彤家里似乎给她安排了什么相亲,尽管她表现出了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要回去应付一下。

朱易乘回了朱家,从他的朋友圈内容来看,他每天过得都很水深火热。

今天站个桩,明天练习长枪。

而谢柏沅,更是神龙摆首不见尾,他似乎在调查些什么,经常消失一整天,方里总是被他捻着耳垂捻醒。

于是方里就多出了大把的时间,他开始沉迷健身。

强不强壮、能不能一拳打死一个怪不重要,重要的是鬼怪来了能不能逃走。

他自发地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每天早上七点起来,绕着这一片别墅区跑十圈。

一开始能完成一半就不错了,后来慢慢地将体能提上来,十圈跑下来就没刚开始那么吃力了。

方里:我励志做怪来了溜得最快的那一个。

这一天,他照常出去跑步,刚跑了三圈,一个长发女人远远地在向他打招呼。

“喂!方里!”

他放慢步子,用脖子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汗,抬头看向来人。

对方已经一路小跑到了他的面前。

这姑娘穿着一条干净清新的牛仔裙,面庞清秀,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面善。

可......关键是他没见过这姑娘啊。

对方见他愣神,弯起眼睛笑了:“怎么?看见我过来是不是特别惊喜?”

......惊喜个头。

惊吓还差不多。

这姑娘倒是挺自来熟的,说他们这片地方太绕了,司机在路口把她放下来,她差点找迷了路。

说完她还伸手过来,用手指在方里胳膊上按了按,“可以啊,这肌肉线条比以前还好看。”

“......”方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内心的疑惑:“我们认识?”

姑娘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似乎以为方里在故意跟她开玩笑:“怎么,几个月不见还得重新自我介绍?”

可方里是真的不认识她。

他没急着说话,只是抿了抿唇,努力辨认面前这张脸。

瓜子脸、杏仁眼,笑起来明眸善睐,仔细看来,确实有两三分的面熟。

但这种面熟和在路上擦肩而过的路人是差不多的,面熟程度甚至不如住在他们对面楼的小黑。

也许是他的表情和眼神太过严肃,这姑娘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拧起的秀眉。

“你怎么了?”姑娘有些急了,边说边比划:“我是小雅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很长!我出息了!呜呜呜

沅哥写日记的原因挺重要的,虽然他不记得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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