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槐伸出手朝着正一脸呆怔的宿莳眼前晃了晃,待他终于回过神来,挑眉问道:“怎么无故就发呆了?”
宿莳轻轻眨眨眼,接着又用力甩了甩头,有些不自在道:“没…没什么…就只是…好像出现了些幻觉…”
宿槐表情一怔,继而松开桎梏他的手腕,后退几步站定,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少年的背影。
“是幻觉么?”她反问道,语带深意。
宿莳早在方才她松手的时候便已转过身来了。此刻他正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忽然面无表情的宿槐,有些捉摸不透她话里的深意:“不是…么?我就看到了…一个红衣男子怀捧着一名红衣女子的脚踝,手里…恍惚拿着一枝木制毛笔,依稀是在…为她绘描刺青!”
宿槐听得他的描述,心中思绪万千,浪潮翻涌,眼里也渐渐溢出些许不可置信来。她双手蓦地握紧,感觉到指甲掐进肉里带来的微微刺疼感,这才冷静下来。
宿槐微垂着眸,遮掩住眸中的神色,语气看似平淡地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么?例如,他们的模样,亦或者,那个刺青?”
宿莳合眼仔细回想,只是片刻后便无奈睁眼,叹息道:“没了,画面太短暂了。我所能见到的,唯有如此了。”
宿槐有些失望,“是么…”她长长地呼了口气,随即又轻快地说道:“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强求不来。方才那事,无关紧要,忘了也好。”
宿莳安静地看着她故作无谓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随即却是也勾唇轻笑,“嗯,既然你也来了,我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这儿正好种了许多的槐树和梅树,如今正巧赶上花季,如今开得正好呢。”说着便带着宿槐游逛了整个院子。
所幸院子不是很大,左右一间杂屋的距离,外用篱笆围栏围住,也幸好两人非常人,否则,这大冷天的,衣物又不御寒,不冻出病来才怪。
……
宿槐在少年带着她逛了一遍又一遍的院子后,终是忍无可忍了。她额角不住跳动,无奈地拉住仍准备继续逛的少年,道:“行了行了,院子也逛完了,该去别的地方看看了罢?你可别告诉我,这里只有这么个地方可以逛。”
宿莳目光游移,有些支支吾吾道:“其…其实…我也就认得这么一个值得逛的地方了。其他的,除了我所居住的屋子,以及回途必经之路外,其余一概不清楚…”
宿槐不由噎住,“你这么…宅?!简直宅到一定境界了吧?”
宿莳羞愧垂头,面色通红,脚尖亦无意识地在地面来回画圈。
宿槐苦笑道:“那么,你就带我回你屋去吧,顺便带我见见你那‘师父’咯。对了,他如今如何了?可有好些?”
宿莳点头,有些为难道:“季老他…有些难相处…你确定,要见他?”
宿槐哂笑道:“是啊,我确定。我倒是想会会,这哭龄村的镇山道士。”
院子其实离宿莳的屋子还有些距离,回去需得经过一条村里的小路,也是村里人收粮返家的必经之路。
于是,回去的路上,两人便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村里人。
如今正值深冬,天一般都会暗得比较早,下午五六点基本就开始天黑了。此时正好八点半,天便已至全黑,路边路灯有些昏暗,灯火阑珊处,隐隐有几只飞蛾结队扑闪,时不时地便砸到路灯的灯罩上,前仆后继。
小径两边是漫无边际的田野,白茫茫一片,皆是冰雪覆盖,隐隐露出几株野草丛,带着浅浅的墨绿。萤火虫闪着萤萤的绿光,在草丛间来回漂浮,似那满天的繁星,荧光点点,朦胧了柔和的月光,模糊了暗淡的夜色,于白茫茫一片的雪色中衬得愈加唯美浪漫,如画美景。
路上时不时地便会有三三两两的村人经行而过,皆是不约而同的盯着宿莳的身边,面色古怪。
在又一个村人对宿槐施以注目礼后,宿莳终于觉得不对劲了。他面色奇怪的看了看宿槐,又抬头看着皎皎的月光,约摸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方才便已现身了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宿槐优哉游哉地扇着团扇,笑而不语。
路上很安静,唯有萤火虫飘闪而过时绽放着的点点微光点缀着这茫茫夜色,间或传来微微的嗡鸣声。
有只冒失的萤火虫迷迷糊糊地就飞到宿槐面前,一闪一熄的萤光在两人身边盘旋飞绕。宿槐伸出手,本四处扑腾着的萤火虫便安静地停歇在她的指尖了。
宿槐眸光柔和的看着手上的萤火虫,突然出声道:“你知道萤火虫的故事么?”
宿莳侧目望她,有些不习惯突然如此正经的宿槐,老实回道:“不知道。”
宿槐微微弯唇,轻声道:“在传说中,萤火虫是逝去之人灵魂所化。或者心有怨气,不甘离去;亦或因着心有牵挂,对世间仍有深深眷恋之人而不愿入黄泉,而一直不住徘徊于某地的灵魂所化。”
指尖的萤火虫似是栖息够了,又扇动起两翼小小的翅膀,萤光渐亮。在宿槐身旁徘徊了一会后,它便嗡声飞离,不消片刻便又隐入前方无尽的黑暗之中,隐入茫茫的尘世中去了。
如此渺小,微如尘埃;落定之后,泪流满面。
“生灵入黄泉,前缘尽斩;一饮孟婆碗,尘缘尽灭,是为前世;魂灵步奈何,桥过姻绝;一朝来时复,重踏生路,是为今生。”
“然而,若是心中有执念,或者有深怨的亡灵,即便是已到往生时辰,仍会因前缘难断而徘徊人世,也有因其意念过深,鬼差难以收复,奈之不可。”
宿莳怔愣道:“可是…魂灵若是在人世间徘徊过久的,最终的下场不都是魂飞魄散么…”
宿槐讽笑道:“魂飞魄散,不过是指那些见了血,害了生灵的厉鬼罢了。多数生灵,只是会在原地徘徊,且会受到地灵的束缚。若是杀了生,所受的限制便愈加大了。所谓地缚灵,不过如此。更何况…”她随手一抓,一只萤火虫便被困于她的掌心中了。
“万物守恒,所谓的魂飞魄散,不过是将三魂七魄各自打散,微如尘埃,待其落定后于尘世中飘荡。多年后便与其他的魂魄于某种契机下重新组成一个全新的魂魄罢了。究根结底,不过是另一种意义的转生罢了。”
宿莳眨眨眼,显然宿槐话里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了,甚至是颠覆了他以往对于魂飞魄散的理解。
宿槐见此,也不由得笑了。她轻轻抿嘴,露出嘴角深深的梨涡,巧笑倩兮:“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世间万物,生死轮回。兜兜转转,姻缘本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