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宿槐!”
身后倏地传来一声破空轻响,宿槐眼神一凛,闪身避开,身前的宿臻同时将唐刀迅速挥出。下一秒,几缕细碎的长发纷纷自半空中扬落。
宿槐与宿臻并肩而立,望着身前的人偶凝眉。
“槐偶,你究竟想如何?杀了我复仇?还是好取而代之?”宿槐垂眸望着前方的人偶,冷言道。
人偶却已是魔怔,她红着眼,望着面前的宿槐,黑沉的眸里幽光愈发深邃,然而她却只直勾勾盯着宿槐,一言不发。
宿槐早已耐心耗尽,转身便要离开。
身后人偶却是猛地抬手,一头长发快速生长,飞速向前蠕动着挡住了宿槐和宿臻的去路。
“我此行便是前来完成您予我所下的指令的。”槐偶往日里的娇声不再,此刻嗓音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木讷,语气里也没有了平日里那般阴森冰冷。
宿槐缓缓转过身,狭长的凤眼里带着审视。一旁的宿臻却是微垂眸,将目光移到了身侧的宿槐身上,眼底隐约带了几丝晦暗与苦涩。
“大人曾吩咐过,若是小槐找到了大人,便可将这个交于您。”
她缓缓抬起右手,手心向上五指微蜷,掌心拢着一个隐隐闪着红光的透明小灵球,内里藏着一瓣正在随意浮沉游动着的红槐花。
红槐曲灵?!
竟是红槐曲灵,她竟然把这东西交给了槐偶保管,怪不得自己怎么也无法感应到红槐曲的气息。
不过她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先是将红槐曲收进可隔绝一切与外界交流途径的灵球里,而后又将灵球隐藏在槐偶体内,灵球完全被槐偶的气息完全掩盖了,而槐偶体内又有她的几缕残魂,她自然难以感应到。
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画面一闪而过,快得宿槐来不及捕捉。
“所以,你体内确有我的一缕魂栖?可是,为何我如何也感觉不到了呢?”
人偶抿抿嘴,没有回她,只依然固执地抬着手。
宿槐也望着她,没有伸手。
“……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交于您的,因为还不是时候,可是……若是再不交还给大人,怕是小槐也等不及了呢。”
人偶呢喃细语道。
“宿槐……不要……”宿臻扯了扯她衣袖,犹豫着低喃出声。
宿槐睨了明显有些失神的宿臻一眼,漫不经心地伸手。
不料指尖甫一触及灵球,便有一阵刺眼强光迸发而出,宿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灵球,眼里平静无波。
手腕忽地被宿臻紧紧握住,身后恍惚听到了初玖晏词的声音。
“宿槐!!!”
……
“滴答……滴答……”
耳边突然有缓慢的滴水声响起。
宿槐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老熟悉的宫殿,各处张灯结彩,瞧着很是热闹。
身边已没有了宿臻和人偶,只有她隐约透明的身影。
这里好似能阻断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她无法与初玖进行心灵交流,自然也没来得及提醒初玖莫让季老道接触人偶。
人偶的目的是红槐曲,而如今唯有季老道才知道红槐曲的去向。
宿槐心内思忖着,脚步不停,跟随着那一队穿着宫装的婢女们缓缓走进了正殿。
她们自然没有发现旁边的宿槐。她是旁观者,不属于这个时空,就也没有存在感,所以她们看不见她。
可真熟悉啊,这个场景,犹如上次的梦境一般,她回到了千年前她封印了初莳……或者说晏词的那日。
所以她当时为什么会穿着一袭凤冠霞帔呢?她究竟是在同谁大婚?
这个疑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一拜天地,二拜上堂,夫妻对拜……”
宿槐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殿堂里熙熙攘攘的鬼类,四鬼大族皆有,甚至还有几只偷摸进来的野鬼,不过这些宾客中最多的却是魑鬼一族和魅鬼一族的族属。
宿槐缓缓步进堂内,一入眼便见到两位正在对拜的新人,一袭红衣的宿臻深深弯腰,正笑眼吟吟地抬眸偷望着对面的新娘,眉眼里满是遮掩不住的喜色;而他对面的新娘则是微微鞠身,面纱下的脸若隐若现……宿槐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现了问题。
透过那层薄薄的红纱盖头,宿槐面无表情地看到了掩在红盖头下同样面无表情的自己的脸,面上平静如常,眼里不见半点喜色。
宿槐平静地移开视线,却发现宴殊和藤枝居然也在其间,正坐在一旁族主独属的座位上。藤枝面无表情地保持着高冷人设,旁边的宴殊却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宿槐正走神儿,耳边忽然传来嘈杂声,她回过神,周身场景早已变成了夜晚。
宫殿里不知为何乱作一团,而在一片浓郁的鬼雾弥漫中,她看到了初莳——穿着南山派的弟子服,杀红了眼的初莳。
或者该说是晏词。
他先是用鬼气毫不犹豫地将拦在他跟前的一干鬼侍尽数绞杀,然后径自迈步走向她的寝殿。
宿槐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刚走近寝殿,便听到一些污言秽语尽入耳内。
“啊……槐姑姑……你别……别咬……这里……”
“槐槐……你好甜呐……”
“亲亲阿臻好不好……”
“……”
所以她以为的休息其实是在做那档子事么?果然是洞房花烛夜啊……果然只是她以为啊……
透过燃着的红烛照射的光,隐约可以看到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宿槐盯着两人的身影许久,终于别开眼望向前方那个沉默地站在那挂满红帘的大床前的少年,他的手微微抬手想要撩开那层自床顶垂落下来的床帐,颤抖了许久却还是未能把纱帘拨开。
待到大床开始摇曳,里头响起了些令人面红耳赤,脸红心跳的喘息,帘外的少年再也无法忍住,转身狼狈地离开。
“唔……外头什么声音?”
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道。
“嗯……没什么,一只小老鼠……”
宿槐转身,望了眼身后晃动得厉害的大床,终是没眼看下去,快速闪身离开。
她站在槐荫里,四周的场景异常扭曲,她望着红槐曲下的少年,站在对面的自己,以及……贴在自己身后,同样一袭红衣的宿臻。
“瞧,他那么痛苦,还不如死了呢……宿槐呀~你看,他在求你杀了他呢,那就杀了他吧,如他所愿……”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然后她看着自己将槐花颂对准初莳,槐花颂朝他飞速掠去,准确无误地刺穿他的心脏。
宿槐心里忽地一阵刺痛,她愣愣地覆上那隐隐发痛的胸口,眼里划过几丝茫然。
再次抬眼便又换了个地方。
这次她来到了终南山,山里杳无人烟,四周弥漫着鲜血的气息。
一袭红衣的“宿槐”站在满地血泊中,对面的玄灵子以及一众孤魂野鬼魔修同样一身血污,虽面露死色,周身却仍然弥漫着浓浓的鬼气和妖气。
其中就有初玖初莳双亲的气息。
看到这里,宿槐也想起来了。
原来当年那所谓的捉鬼师,便是这该死的玄灵子。那初长老与其娘子的魂魄,俱是被这虚伪的老道给吞噬了。
呵,所谓的伸张人间正义,不过是一块用来满足这野心勃勃的虚伪老道称霸天下的遮羞布罢了。
玄灵子早已入魔道,所谓正义的南山派原只是他假借除鬼的名义捉尽天下百鬼的借口罢了。
吞噬了无数野鬼和各种妖魔鬼怪的元魂,包括初玖初莳双亲大鬼和梅花大妖的魂魄,作为人界代表“正义”的道士,加上不受天道压制,自然实力大增。
而反观对面的“宿槐”,因着早先被他设计利用初莳偷袭重伤未愈在前,又经过晏词一事郁结于心,加上那一身鬼力基本被这偏心的天道压制了个七七八八,自然敌不过他。
落败之势显而易见。
宿槐看着自己将对面的妖魔鬼怪杀尽,又倾尽最后一丝鬼气才将玄灵子斩杀于此,然后自己也因鬼气耗尽而身逝魂散。
接着玄灵子复活了。
是的,在“宿槐”死亡后复活了。
那些死去的鬼怪身上的阴气皆是不约而同地飘往某个地方,地上本四分五裂的肉块渐渐附着上浓浓的黑雾,然后开始蠕动,逐渐聚在一起,最后重新粘合得毫无缝隙,最终又组成了一个全新的玄灵子。
呵,也是,梅花妖那可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她可是曾见识过的。玄灵子既然已将她完全吞噬,自然也继承了这个能力。
宿槐看着玄灵子对天狂笑,眼里疯狂显而易见,便知他已经完全进入魔道了。
画面一转,宿槐来到了繁阴。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鬼被南山一派的所谓驱鬼师们一一灭尽,包括被自己藏在族里的初玖,即便倾尽全力也无法将已经吞噬了她大部分鬼气的玄灵子绞死;然后轮到魅鬼一族,魉鬼……
魍鬼一族倒是幸运,宴殊是个机灵的主,未雨绸缪,早在百鬼大战爆发的时候便连夜让族鬼收拾东西躲起来了,倒也没死伤多少。
宿槐来到了槐荫,看着那个倚靠在红槐曲下虚弱的自己,袖里汩汩淌出血,鲜血晕染,逐渐染红周身的泥土。手里的槐花颂变成唱槐簪,而后在她手里逐渐脱落。
她专门穿了那天的红嫁衣,美艳如昨,而后望着前方的模糊虚影渐渐阖眼,唇角虽勾起,眼里却满是深深的无奈与遗憾。
手里的红纱盖头悄无声息地滑落,唱槐簪也随着她的阖眼而化作点点流沙飞向天际。
脸上忽然有些凉,宿槐伸手一摸,却触及到冰凉的水珠。
哦,原是她哭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
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