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手术室的基调是白色。浅色的地面,白色的墙璧,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两件白大褂。手术床摆放在正当中,床上放着浅绿色的皮革床垫。床旁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铺着洁白的棉布桌布,上面放着很多托盘,每个托盘里分放着一些手术器械和用品。屋角还放有一个输液架。
孟丽君的求知欲很强,邵骅一一耐心解答。
“很期待。”孟丽君说,“你能做个手术让我瞧瞧吗?”
邵骅不置可否。达不到无菌条件,没有大输液,没有消炎药,没有麻醉剂,没有输液器,没有无影灯,没有血包、没有缝合线……没有助理,拿人命开玩笑,她做不来,医生守则也不允许。
“有什么问题吗?”孟丽君感受到了邵骅的困惑。
“谈何容易。”邵骅长长叹口气。
邵骅默默看着自己的手,为了练出一双巧手,她用棉签吃了两年饭。她用袜子和海绵练习打结,给桃子、香蕉皮缝针,给花茎做接驳手术。更多时候,会到菜市场买动物内脏来练习,也试着麻醉活体动物进行试验。
除了练手,她还练习耐力,因为手术需要一直站,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上厕所。所以她试着站着钓鱼,目不转睛地盯着鱼漂,锻炼自己的眼力和专注力。
孟丽君只差问一句,那你建这个手术室有什么用?话到嘴边却又咽下。
“我为什么要建这么个手术室呢?”邵骅自己幽幽说。
孟丽君被邵骅的眼神拨弄得心弦一乱,这个手术室对“他”很重要,是不是承载着很多秘密?
“不一定非要有用。”孟丽君说,像是开导邵骅,更像是开导自己,“只要自己喜欢就行。”比如她喜欢女扮男装,像男子一样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是这样。”邵骅笑起来,心情变得愉悦,“也许,我们可以试试给受伤的动物做。”
“好主意。”孟丽君当即表示同意,“我也可以跟你学习。”
邵骅点头,孟丽君那么聪明,不是可以,是很可以。
“那要不我先教你一些基本功?”邵骅来了兴趣。
“好呀。”
邵骅让人取来一块鲜肉,还有一个针线包,教孟丽君用手术刀划开肉皮,然后缝合。
她们两个各自都戴了双羊肠手套。
戴手套的时候,孟丽君微微蹙眉,羊膻味,很不舒服。
“戴手套是为了避免交叉污染。”邵骅解释了一句,说完就有些后悔,孟丽君会听不懂的。
果然,孟丽君眉间盛满疑惑。
“就是天然宿主的病原体感染或传递给非天然宿主的现象,比如细菌、病毒、真菌、寄生虫等病原体侵入人体,会引起的局部组织和全身性炎症反应。”邵骅开始背书,背完后以手抚额,再这么解释下去,天应该黑了之后又亮了。
“嗯,就是戴手套有好处。不是用来御寒或是单纯的保护手,而是防止……伤害?”孟丽君说着,已经把手套戴好了。
邵骅狂点头,聪明,这个古代女人真是冰雪聪明。
接下来,就是不断的划开肉皮,不断的缝合。
孟丽君很少拿针,从小的针线活都让苏映雪包圆了。邵骅也看出了一身汗,才女原来也有技能短板。
“回家要多练习。”邵骅说,“等熟练些了就找些水果,给它们缝皮。”
孟丽君惊异的表情,什么?
邵骅笑了,兀自说下去:“还可以试着剥鸡蛋……生的。”
孟丽君被吓到了,剥生鸡蛋,确定不是恶搞吗?
邵骅微笑,又让人拿来几个生鸡蛋。
颀长而白晳的手指拿着镊子,灵巧地跳跃着,很快就剥去了生鸡蛋坚硬的外壳,鸡蛋薄薄的软皮柔柔包着蛋液,颤颤巍巍。
孟丽君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尖叫,太震憾了。
邵骅很受用地接受了孟丽君惊羡的目光,其实在现代社会,她接触过很多这样的眼神,不分男女,但每次她都酷酷地回避了,包括小筠。因为小筠有这种眼神的时候她们还没在一起,等在一起就没有这种眼神了,邵骅所有的技能所有的酷在小筠看来并不出奇,她是她的,全部都是,要什么惊羡。
晚饭是在皇甫府吃的,皇甫敬没有多话,目光间或扫过两人。邵骅主动给孟丽君夹菜,用的是公筷。孟丽君的脸红了,她以前接触到的皇甫少华不懂得这些。邵骅还想给皇甫敬夹菜,被他冷冷收回了碗。邵骅只好把筷子收回来,孟丽君却不动声色把碗凑过去,邵骅手一松,菜掉到了桌上。
“夹来夹去也不怕浪费。”皇甫敬说,“好好吃饭。”
邵骅与孟丽君对视一眼,淡淡笑了笑。
孟丽君不好意思呆得太久,吃完饭就说要回府。邵骅也没有挽留,安排好马车,礼貌地送她出府。
“你爹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孟丽君忍不住小女儿家的委屈,问。
“他谁都不喜欢……”邵骅说,“你别往心里去。”
他儿子刚死了不久,见到儿媳喜欢另一个人,他能高兴起来不?邵骅想。
“他……对你也是这样?”孟丽君有些愤愤不平。
“可能是望子成龙吧,都不容易。”邵骅回答地有口无心。
说话间,就已经送到门口了,孟丽君眼波流转,轻声说:“其实,你也可以来九王爷府找我。”
是为了不见到这个老是板着脸的皇甫老头吗?邵骅忖道,不由唇角微扬:“好的。”
孟丽君被看穿了心思似的羞怯,柔声说:“那我走了。”
邵骅招招手,说:“好。”
孟丽君走下台阶,回头看了一眼,邵骅倚在门口,样子懒洋洋。
“皇甫大人请留步!”孟丽君突然大声说,声调较长。
邵骅吓了一跳,正经站好,行了个礼,大声回了句:“郦大人慢走!”
马车带走了孟丽君,邵骅心中暗笑,还沉浸在孟丽君的那句请留步中。留步,嘿嘿,留步。这不是母亲喜欢听的歌吗?是近四十年前香港亚视拍的电视连续剧中的片首片尾曲,歌名叫《留步,喂,留步》。因为是粤语歌,街头巷尾随处都能听到人们唱着“老包!喂,老包!”
嗯,倘若在再生缘的粤语版中,孟丽君刚才说的应该就是“王后大银蹭老包”了吧?
邵骅高兴地哼上了:
“留步喂留步
求你暂留步
甜甜的姐姐稍稍留步
姐姐呀你赶路嗟
哎哟哎哟请息怒我爱你齿儿露
走出一只小花兔原来穿花布
姐姐本来一身雪白你猜我点知道
就让小生亲身陪罪
今天作东道哩
姐姐看你多纤弱你要多进补
此家小菜多鲜美字号相当老嗟
解解饥寒当急务请容我效劳
哎哟哎哎哟
女人不进补好易老嗟
留步喂留步
前去便无路
甜甜的姐姐稍稍留步
姐姐你走错路
应该转去东北面问我作向导哩
转弯经过几间铺就是我茅庐
今天适逢双喜日我妈要娶新妇
留步喂留步
我肯牺牲
将你娶……”
邵骅咿咿呀呀唱得正高兴,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少华,”皇甫敬脸色沉郁,“你随我去个地方。”
孟丽君回府后,首先迎上的还是苏映雪,这个女子仿佛与生俱来就是服侍孟丽君的。不像荣兰一样,天天发愁自己什么时候嫁出去。
等苏映雪都替孟丽君换洗完毕了,荣兰才打着呵欠来报到。
“听映雪姐说,你去皇甫府了?皇甫少华那个呆木头还是那么不识情趣吗?”
荣兰随手抓过一个桃子,吃得满嘴流汁。
孟丽君一脸你知道什么呀的厌弃表情。
“嘿嘿,有戏。”荣兰乐了,“那呆木头做了什么,惹得你挺开心呀。”
“吃完桃子就回屋。”孟丽君呵斥荣兰,“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嫁出去才对。”
荣兰眨巴着眼睛,不乐意地说:“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嫁,恨嫁的又不光是我。映雪姐,你想不想嫁?”
苏映雪一愣,眼神放空,忽又收回来。
“哈哈,恨嫁了吧?”荣兰笑出了口水,“说,是不是那个郦公子,真正的郦明堂?”
苏映雪反手拧了荣兰嘴,轻声道:“你再大些声,让九王府的人全都听到。”
荣兰噤声,不到三秒,又压低声音,去挠苏映雪的咯吱窝:“快说。”
苏映雪笑着躲开,说:“我的夫婿本来就是郦明堂,有什么奇怪?”
“聪明啊。”荣兰又去捏苏映雪的脸蛋,“此郦明堂非彼郦明堂,果真聪明得紧。”
孟丽君坐山观虎斗,斯文地剥去桃皮,浅浅地啃。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映雪,你会用针缝桃子皮吗?”
苏映雪和荣兰都呆了呆,这又是什么骚操作。
孟丽君不理她们,自去找了针线包来,在一个桃子上撕破点皮,认真用绣花针去缝合。
“疯了,我家小姐这是疯了。”荣兰喃喃,然后甩给苏映雪一个贱贱的表情,“我走了,你就陪着你家的疯相公罢。”
荣兰走后,苏映雪关好门,上了门栓。
“丽君。”苏映雪叫了一声。
“别说话。”孟丽君认真地对付着桃皮。
“那好吧,”苏映雪眼色温柔,“我陪你。”
苏映雪也开始给桃子皮缝针。丽君要做的,她也要做。此刻,她是她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