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渊宫,一切如常,时葙还是会定时去续断峰,而叶清,则会刻意避开他,上山去送一些东西。
他并未见景行舟,只是每次都会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放在院落外,然后又怕被人逮着一样,匆忙跑下山。
九月底,仆参真人外出集议,第二日,太渊宫众弟子便被唐长老安排了跑山。
所谓跑山,就是绕着承山七峰跑圈,并且不能借助任何外力。
于归来峰下集合时,所有人的佩剑全部上交,包括叶清的伏邪也不例外。
连日闷热无比的天气搅得人心烦,大早上都不能安生。
唐长老大马金刀地站在前面,眉头皱着,说:“跑山七峰,四更天之前还没有回到这里的人,抄《玉经论》七百遍!若有作弊被查者,加罚一千!明白了吗!”
众学生:“明白!”
唐长老点了点头,又负手上前半步,仰头说道:“现在,携凝香丹者,迅速将其上交。”
凝香丹,是来恢复气力的。
唐长老话音刚落,唰唰地涌上一波人,把各自藏着的凝香丹都交了出去。
唐长老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声音依旧苍劲有力:“携百步飞者,上交!”
“良参!上交!”
“沐春风!上交!”
“化云珠!上交!”
……
“地楼续绝伤!交!”
唐长老一口气报了十七八样违禁品,这才心满意足,看着学生挨着上前。
叶清站在人群中,看着弟子前前后后地移动,抬头望天,十分无奈。
太阳要出来了啊。
他磨着鞋底,一想到待会儿要顶着大太阳跑山就有些难过,忽又听到背后有人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还好不交甘露丹……”
叶清还想回头看看是谁在说话,前面唐长老又清了清嗓子,“甘露丹,也给我交出来!”
短暂的沉默。
唐长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别藏了,我都听到了,若搜出来,就是两千遍了。”
两千遍摆出,立马有两三个人动了动,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身后人没动。
唐长老闭目:“拿过来,别让我亲自下去捉你。”
唰一声,左前方的人上前了。
唐长老叹了口气:“三,二……”
没等他数完,旁边一小姑娘就怯生生地走了上去。
唐长老一拍手:“好了,可以开始了。”
叶清:“……”
自始至终,身后的大哥都没有动过。
叶清不禁好奇,扭过头看了一眼。
身后人见他回头,慢慢扬起唇角,勾出笑意。
太阳烧得热乎,草木低伏,叶清跑了两座峰后,便找了个阴凉处休息,七峰无潺潺山溪,连解渴的野果子都没有。
要死了。
叶清躺在地上,胳膊挡着眼。
耳边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叶清睁开眼,看到坐在身边的人,讶然说道:“是你啊……”
“叶清,刚刚谢谢你没戳穿我。”少年脸上都是温和的笑意,他垂眸,将一枚甘露丹放在叶清掌心上,“这个送你了,我叫苏济,要结伴同行吗?”
“可以啊。”叶清也不和他客气,吞了甘露丹,润了润嗓子,苏济看起来比他大一些,叶清喊得顺口:“不过师兄,你的胆子有些大啊。”
苏济耸肩笑了笑,道:“唐真人在诈我们罢了,不能当真。”
当真的人就输了。
不过在唐长老威压之下,还能面不改色窝藏违制品的人也不多。
苏济瞧他精神了些,便从地上起来,弯腰伸手,平和道:“还有五座山峰,再休息可能就无法按时到了。”
叶清搭着他的手,借力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觉得跑是能跑完的,就怕唐长老给人挖坑。”
苏济:“……”
承山这地方邪,说啥来啥。
跑到第四座峰时,叶清和苏济发现虹桥断了。
连接太岁峰与辛夷峰之间的通路就是虹桥,现下虹桥断了,先到的大部分人都坐在地上沉思。
原路下山,时间来不及。
是抄七百遍书,亦或是粉身碎骨?
……
众生:粉身碎骨全不怕!
苏济:“试着用灵力建桥吧。”
有弟子摇头:“两峰之间距离太大了,办不到啊。”
“要是有佩剑就好了。”
“但是剑被收了。”
“那怎么办?”
“嘤嘤嘤,我不想抄书啊……”
“立桥应当是可以的。”叶清眯眼,大概估算了下距离,开口说着,“不过要跨两座峰需要很多灵力,得一部分人在前开路,一部分人在后续灵,不然桥头断了就麻烦了。”
有弟子胆怯,低声说:“那这不是条不归路吗?”
苏济笑着宽慰道:“过了七百遍可就免了。”
那弟子咽了咽唾沫,讪讪道:“那我们……试试?”
苏济点头,又说:“不过得再等等,所有人齐了一起走,不然断断续续的,有人就无法离开。”
众人点头,没有反对。
苏济便提高了声音,接着道:“那现在,自觉有足够能力可以撑起桥头桥尾的人请上前来。”
听言,四周一阵议论声,然后慢慢站出一些人来。
等到人来齐后,分成三拨,续桥头连桥尾,灵力稍低微的便走在中间铸阶梯。
叶清与几人立在桥头,凌然正色,提高嗓音:“注意!起桥!”
清莹亮澈的灵桥一阶阶地铺开,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太岁峰与辛夷峰虽没有续断峰悬壁陡直,可也算得上地势险峻,踏在灵桥之上,仿佛飘飞于高空,踏云而行,危岩险谷尽收眼底。
山风飒飒,长河银带,白云的暗影映在脚下。
余霞桥红。
“太阳落山了……”
叶清凝望着那几缕丹霞,舔了舔唇角,缓缓输送着灵力。
两百多号人,渡过灵桥已经到了戌时,桥撤后,大队人马又慌慌张张地接着跑路。
唐锡流坐在树下走完了最后一步棋,微微仰头,看着路尽头的身影,咂了咂嘴,有些遗憾道:“怎么办啊,掌门,这七百遍书今年要落空了。”
应无择坐在他对面,握着茶盏,淡笑一声:“那就免了。”
患难相扶,死生相托。
同门有如此之情,倘使承山日后有难,以今手足之仪楔之,也必然是化凶为吉。
千方残光纵横落在石壁之上,盛夏的明亮晚月越过浓郁青葱,投下斑驳树影。
应无择俯身,掬起一抔溪水洒在脸上,清醒了许多。
“呼……”
流水从指缝中静静地滑下,蝉的鸣,虫的叫,天上星,静寂夜。
应无择拾剑起身,路转溪桥后,蓦然偏头,看向身后淡青色的夜幕。
“你要出趟远门?”
溶溶月色化在水面上,树梢微微摆动,投下捉摸不定的影子,四野无边界,不真切,虫鸣暂时沉默。
他说:“珍重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