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角黑雾一闪而过,木秋言此刻也顾不得兰照,提剑追了过去,她的剑并非出自万兵冢,而是由木北斋亲自铸练的。
不令剑气纵横,将天地万物绞了个粉碎,那黑影见此也不逃脱了,而是身形猛地暴涨,竟化为一头三丈有余的蛇兽,长尾横扫,吐出一口血雾。
木秋言抬袖遮面,猛地后撤,恰好其他几人也在这时赶到,兰照施下结界,将几人护在其中。
时葙看了木秋言一眼,“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木秋言摆手,她虽措不及防吸了两口雾气,但宁决明赠的腰坠却有辟邪静气之效,一般毒物近不了她身。
兰照见她没事,刚松下一口气,眼睛便突然瞪大,因为方才还被阻在外的雾气这时却渐渐穿过了结界。
叶清不作犹豫,他抬起手,掌心贴在兰照落下的结界上,霜寒散开,血雾再次被阻断,但是已经渗入的还留下结界内,闻得人四肢无力。
“小子猖狂!敢尔阻拦!”那蛇妖口吐人言,游离在结界之外,嗓音低沉,“滚出来!”
“前辈别倚老卖老,您让我们滚就滚,那多没意思。”叶清灵力凝聚在掌中,片刻不曾松懈,他笑道:“还没问过您嘞,江边村还有白鹭渡那两人跟您何怨何恨,竟要剖心平愤。”
“本座杀人放火多了,哪记得这些,要怪就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合该撞上本座。”那蛇妖轻蔑一笑,“凡人蝼蚁,助本座修炼飞升才是造化。”
木秋言低喝一声,骤然跃出结界,她一动,其他几人也不含糊,结界破碎,光影交错,那蛇妖暴怒,红瞳中闪过一抹印记。
时葙提剑在前,自然看到了那印记,他急声道:“他是不死林里出来的!”
蛇妖笑道:“娃娃眼利,既然知道,还不退下?”
不死林。
四百年前,不死林君王乐天肆虐人间,修真百门奈何不得,任其为非作歹数十年,直到最后有一位散修出现,才将乐天逼回不死林内,并立下界碑,双方约定一千年之内互不干扰,界碑落成后,那位散修便自去守碑。
一人一剑一壶酒,苦寒哀地埋清骨。
如今先辈故去十之有七,这界碑,竟也要保不住了吗?
木秋言冷汗涔涔,她握紧不令,还是忍不住发颤,先辈血流干才换来如今这局面,现下白骨成灰,不死林和修真界皆有人按耐不住,那这次又要放多少血才能平定这一把地狱火。
冰冷的雨水突然砸到脸上,那蛇妖忽然化为正常人形,是个虬髯大汉,那大汉咧嘴笑着,“本座事重繁杂,不与你们这些小娃娃们打,且收一份赔礼便作罢。”
话音刚落,又是一团黑雾散去。
木秋言神色大变,猛地转头。
“兰照!”
只见密林之中,早已无其身影。
木秋言面色突变,她一个踉跄,被元右楠及时搀扶住才没摔到。
元右楠在她耳边说道:“不能追,现在立刻回承山,禀报师门。”
“不能追。”木秋言轻声呢喃,借着不令清寒的剑身,恢复三分沉静,“留下两人处理白鹭渡后事,其余人立刻回承山。”
大雨倾泻而下,气势磅礴。
元右楠和苏济两人回到白鹭渡,向曹家告辞,阿绾已经下葬,其中诸多事宜不便与外人言说,曹镇长是个聪明人,也没多问。
次日一早,宋寒蝉来镇口送别。
苏济其实还想陪他些时日,但无奈承山事急,宋寒蝉身上还有些烫,烧得面色红润,苏济道:“你记得熬药喝,不能耽误。”
宋寒蝉点头称是。
“晚上多盖几床被子,暖炉备上,窗户留条缝。”
宋寒蝉低笑,道了声好。
苏济咬着唇,脚踩在屋檐下磨着,半晌才不甘心道:“我还会经常写信给你,你记得都要回,等不忙了,我带你去承山看看。”
宋寒蝉眉眼轻弯,指着不远处的元右楠,道:“你那位小师弟等不及了。”
苏济撇嘴,含糊道:“那是小师兄。”
他轻叹一口气,觉得这样磨蹭下去也不是事,苏济转身,摆了摆手,“那我走了。”
宋寒蝉道:“好。”
苏济便再没敢回头。
骤雨时歇,森冷雾气上泛,宋寒蝉拢了拢衣领,在那人背影消散后,才转着轮椅往回走。
街边枯柳树下坐着些博弈老人,其中一位看到他,便招了招手,笑道:“宋神医早啊。”
宋寒蝉笑着颔首,“您早。”
那老人旁边烧着热炉,炉上烫着石头,他用厚布裹了块石头,起身塞给宋寒蝉,说道:“白鹭渡湿冷,这天要多穿些衣,宋神医拿这石头暖暖。”
宋寒蝉拿着石头在手里熨过,这温暖烧得人心都是热乎的,寒邪散去,他冲老人家笑了笑,“多谢了。”
“呀,小事,不言谢不言谢。”老人家摆手,说道:“要论谢,这白鹭渡这么多镇民,哪一个都得好好谢你。”
宋寒蝉搓着石头,微微眯眼,说道:“医者职责。”
老人家说了句好人好报,余光瞧见他袖袋里有一株花,便打趣道:“这季节真难见这么艳的色,宋神医是要约见哪位姑娘啊?”
宋寒蝉垂眸,看着袖袋,微微低笑,“残躯如此,哪里还敢拖累别家姑娘,不过是在山间溜达了一圈,看着好看罢了。”
“山路泥泞不好过啊,您推着轮椅没人看顾多有不便。”老人家眉头一皱,问:“是什么花?改日我托人给行善堂外种着。”
“不值钱的野花而已,让它在山间就好,带回白鹭渡,不一定有那福命养活。”他淡笑,又拢了拢衣袖,身体还在发热,吹不得冷风,宋寒蝉便道:“您接着坐,我得先走了。”
老人家看他面色不太好,便央人赶紧回家。
宋寒蝉转着木轮椅走了,他并没有直接回行善堂,而是转道至神医庙。
自宋寒蝉有腿疾后,镇上某些地方的门槛便平了,就像神医庙,没人在时也方便他进出。
神医庙是在花涟漪死的第二年建成的,曹勉华带着镇民集资,请了最好的工匠,石像立高八尺,雕刻的是十五岁的花涟漪,粗布麻衣,背着个药篓,不似往常供奉的那些冷冰冰的神像,神医庙的花涟漪面上含笑,稚气未脱,最是天真无邪。
庙内常有人来收拾的干净,宋寒蝉将香案上白玉瓶内的一株残花换下,把山茶花插了进去,又解下椅背上的竹筒,将清晨的花露倒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推着木轮椅往后退了退,仰头看着石像,语气平和缓慢,他说:“我要出趟远门,会走很久很久,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多,等下个蝉鸣稻香时就回来陪你,你安心睡吧,这些时日不会再有人来打搅你的。”
石像刻的人顾盼生姿,宋寒蝉看着,陷入沉默,他指尖摸着那块厚布,这会儿路程,已经感觉不到热度了,不消片刻,怀里的东西就会再次变成冷冰冰的石头。
宋寒蝉垂眸叹了口气,接着说:“那我走了。”
神医庙再次陷入沉寂之中,唯有一抹暗香浮动。
“你说什么?”应无择颤着手,不敢相信,“你们怎知道白鹭渡里碰到的人是不死林的?”
时葙抹着脸,他们冒雨回来,浑身都湿透了,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被仆参拉到了应无择跟前,他说:“弟子看清楚了,那人眼中当时确有朱雀印记,不会错。”
“朱雀印记一般人可受不起。”
时葙话音刚落,便听见内室有声音传来,他当即一喜,抬头望去,便见景行舟着着松垮的衣袍走了出来。
他似乎是冷的,揣着个手炉,可又偏偏光着脚踩在青石地上,眼底有着刚睡醒的朦胧倦意,发带都要掉了。
叶清从中品出些不清不楚的滋味来,颔首与其他人同样尊了声景先生。
景行舟没有看任何人,他挑着位子坐下,暖好手,半晌才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道:“不死林这次出来的人有些地位,拖进去个小丫头,你们也不冤。”
这话说的混账,如今兰照生死不知,众人心里都急,木秋言此刻也忘了景行舟什么身份,只是跪在地上,红着眼道:“先生,兰照是我承山弟子,同门情谊深重,哪怕是千尺地狱我们也会把她拉回来!”
“千尺地狱。”景行舟冷哼一声,嗤笑道:“说的好听,你想去不死林陪葬,转头跟过去就是,还劳得回来搬救兵。”
“秋言。”应无择面色微沉,看着她道:“勿要妄言。”
木秋言到底还小,掌门一呵斥,她才方悟自己言语不当,但还是不甘心,抿紧唇不说话。
应无择这才看向景行舟,缓声道:“不死林界碑尚在,这些人便按耐不住了,行舟,消泺门人说的有道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消泺门说给狗的道理你们也听吗?”景行舟半垂着眸,语气听不出半分怒气,他单手拉着衣领,好似刚发现自己衣衫不太整洁。
“四百年前的那把火没烧到你们这些晚辈身上便不知烫,晏修安苦守界碑一百年,残魂都快让人践踏没了,谁敢明目张胆地跨过他的尸身,你们不敢,不死林也休想,千年契约谁也别想破,应无择,安稳日子会把人养蠢的,你以为消泺门是谁?公然毁坏界碑,到时三界混乱,你去哪再找个晏修安来祭献?”
应无择不知其中利害,他毕竟从未对付过那些人,看景行舟面色不善,声音越发缓,他问:“可是那个孩子怎么办?”
“一个月。”景行舟起身,把手炉扔在旁边,他用眼睛看了一圈殿内的人,说道:“把这里人的舌头拔干净了,一月后我会带着那小丫头回承山,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我先拿她的血祭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