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儿郎啊,你在何方……”
“我的好儿郎啊,是谁杀了你……”
“我的好儿郎啊……”
那悲悯的低吟越来越近,叶清后退半步,看见迷雾中走出一抹殷红,宋萱站在那里,胳膊抬起,指向叶清,喃喃道:“是你啊……”
面前突然砸下一具尸体,惊得叶清匆忙后退,再抬头,他才发觉自己竟无意间走到了那些悬挂的尸身下。
宋萱幽幽说:“杀了他,替我的好儿郎报仇。”
那具尸体挣扎着从地上起身,胳膊扭曲一阵,猛地扑了过来,景行舟从叶清肩头跃下,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叶清出剑快,身影也快,那尸体刚开始还有些迟钝,走动片刻,也变得灵活起来,睁着黑色的双目,青筋暴起,抓着叶清。
旁边又是声闷响,他脸色倏然一变,偏过头去,只可惜离得远,什么也看不清,但那确实是尸体掉落的声音,叶清看远处的红影一动,闪身到了景行舟待着的地方。
要死!
她的目标是景行舟!
叶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挡在那狐狸面前,和宋萱交上了手,那女人面色阴沉,一边与他斗,一边恶狠狠地看着景行舟。
景行舟已经恢复人身了,宋萱尝试着抓他,可每每都被叶清的剑给阻挡住了。
“贱人!你还我儿命来!”
景行舟不慌不忙地扯了扯衣袖,刚一动手,才发觉他的新宠扇儿已经被碎成渣了,都是因为这女人。
他笑道:“谁杀了你儿?”
宋萱喝道:“是你!”
景行舟笑:“我是谁?”
“顾臻华!”
听到这个答案,叶清微微怔了片刻,而宋萱则猛地抽身,闪现至景行舟面前,右手抬起。
“先生!”
景行舟身子后仰,宋萱的手则划破了胸膛前的衣料,他眉头微扬,平静且温柔道:“阿萱,我可没有杀过那孩子啊。”
“住口!”宋萱气急,声音变得极为尖锐刺耳,“我看到了!乌啼山!是你亲手把他丢下去的!”
景行舟道:“可你不也经常虐待他吗?”
宋萱一顿,突然后退几步,捂着脸摇头,“不是……我没有……不是我!”
“那个贱种!他活该!”宋萱跪在地上,她死前那段日子过的并不好,熬得满脸憔悴,人也消瘦了大半,这会儿看起来就是个疯婆子,神神叨叨着:“耻辱,他不配活着……他谁都不是,我的岁儿啊……”
恶灵已经失去了哭的资格,她的手扒在地上,身形抽搐,“卫明宗……顾臻华,贼人害我如此!当死!当死!”
宋萱发着疯,瞥见叶清在旁边拿剑一动不动,景行舟笑,“嗨,小孩儿,要吃瓜子吗?”
“啊?哦!”
看景行舟一脸笑意,叶清慌慌张张地收起伏邪,双手并指捻诀,百忙中匆匆忆起往生咒:“太上敕令,渡汝孤魂,超生他方,转世为人。”
四五个手诀瞬间结下,金色符文笼罩在宋萱周身,那女人痛苦哀鸣。
“天地,欺我魄……愧怍,我儿岁……”
往生咒印颜色骤变,景行舟稍稍愣了下,蓦地挡在叶清面前,将人揽入怀中。
红色急光大显,后背发疼,景行舟在宋萱扑过来的同时侧身抬手,两掌相对,灵流肆虐,如摧枯折腐。
宋萱被掀开,倒在地上,景行舟这才将陷入昏迷的叶清放下,缓步靠近,笑道:“小姑娘,我说错了,往生咒可能不太适合你啊。”
宋萱死前也不过双十年华,可在罪人谷化为恶灵,面目如今可怖的很,而景行舟虽有上千妖龄,这一声姑娘也叫得人头皮发麻,瘆得慌。
指尖灵力凝聚,景行舟轻声道:“我重新思忖了下,觉得还是先带你找个住处的好。”
冰凌没有再向前,有人挡在了宋萱面前。
卫媛仰着头,直直望着景行舟,“可否,放过我母亲?”
“呵。”景行舟挑眉,俯瞰着地上跪着的人,叹了一口气,“卫小姑娘,你脖子上是架了颗肉瘤吗?罪人谷咒印无人加护多年,为何常城无大难?你当真以为你身后的是恶灵?”
“当然不啊。”景行舟缓缓上前,垂眸道:“罪人谷的恶灵相互吞噬,在这灵体中,谁赢了,谁就是宋萱,至于原主,你的母亲,早早就被吃干净了。”
“我……”
卫媛还要解释,脖颈猛地被人扼住,宋萱拖着她入了迷雾中,只是景行舟这次没给她逃脱的机会。
宋萱见走不掉,也不慌,拖着卫媛看面前的人,莞尔一笑,“这位公子,就这么跟过来,后面两位小哥没问题吗?”
景行舟双臂环胸,不怎么在意道:“罪人谷除了你还有别的东西吗?”
“自然有呀。”宋萱手下一用力,卫媛的脸越发涨红,脖子都被划出了血印,她舌头一卷,唇上添了几抹艳色,声音越发轻缓,“你转头瞧瞧,他不就是吗?”
低端骗局。
景行舟笑,“你当我……”
“砚迟?”
景行舟呼吸猛然一顿,身子僵在原地,似乎是想转头但又不敢转头,而那人见他不动,又是叫了声:“是砚迟吗?”
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身后人的手将要搭在景行舟肩头上时,景行舟蓦地回身抽刀,将他砍成两截。
鲜血泼洒,握刀的手都在发抖,景行舟粗喘着气,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血雾糊眼,景行舟僵住了。
他看着深邃的夜空,树木交错,月光穿过缝隙撒下银光,悠远扬长的虫鸣惊了思绪。
景行舟垂首,看到树下一个白衣客,负着剑,站在夜色中。
“喂。”景行舟不由得说道:“再往前走可就不是你们人间地域了。”
白衣客茫然抬头,这才看到他,良久,低着声,弯着眸,应了一声,笑道:“从前是,往后是,如今不是,当也走的。”
景行舟拖着腮,沉吟半晌,“你是来找乐天的?”
白衣客点头,“想打一架,不过能杀了也是极好。”
景行舟冷哼一声,“大言不惭。”
“哦,在下晏修安。”白衣客抬手,朝着景行舟作揖行礼,平和笑问:“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砚迟。”
“砚迟君是不死林中人?”
“不是。”
“是乐天身旁的人?”
“闲散客而已,与他无关。”
“那砚迟君可知乐天现如今留守着哪座城?”
“他在不死林。”
晏修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景行舟心中骤然一沉,板着脸道:“你问我那么多问题作甚!”
“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罢了,还请砚迟君莫要见怪。”晏修安足尖一点,轻飘飘地坐在了他旁边,解下背上的竹筒,“要喝吗?”
景行舟当做赔罪礼,不客气地接过,末了还咂摸几下,回味唇齿间,“凡人酿的酒?什么名字?”
晏修安点头,在旁边笑着,“是叫桃花醉,你没去过人间吗?”
“我从小……”景行舟皱眉,嘴唇微动,暗道一声好险,差点又说漏嘴了,他说:“我从小就在不死林里待着,没去过别的地方。”
晏修安轻道:“那去人间看看吧。”
景行舟问:“现如今人间与不死林有何区别?”
晏修安微愣,随后抬头看着苍茫夜色,又笑吟吟地说道:“那就再等等,等过些时日,人间安定下来,就可以去看北国的风雪,南国的春雨,我听说不死林长年不见天日,留在这里,多没意思。”
景行舟:“不死林是物怪聚集之处,我是妖,自然更适合这里,倒是历天劫时可以去人间寻个好处。”
晏修安:“你什么时候历天劫?”
景行舟:“也就还有一百年。”
晏修安:“哦~”
景行舟:v(*°°)v
晏修安:“还喝酒吗?”
景行舟:“你这歹人!”
壮士怀激愤,一剑动山秋。
晏修安慢条斯理地跃下树枝,白衣在夜色中飘然如魅,神情倒是温和。
景行舟的剑招缭人眼目,而晏修安只守不攻,风轻云淡,甚至得空还能点评两下。
“你这招不行,力量有些薄弱。”
“此处变招还是将平撩改为斜挑,来刺我右肩。”
“唔,慢了些……”
实力相差略显悬殊,景行舟止了剑,说:“我现下不同你打,日后再战。”
“怕是日后我不给你这机会了。”晏修安不由得微微一笑,转身欲走:“也多谢砚迟君告知,在下先行一步了。”
景行舟不冷不热地回了句:“不客气呢。”
他突然想起蒲子然前日来约,时间也差不多了。
一转身,看到树杈上坠着的竹筒,景行舟当即又回头朗声喊道:“诶!你的酒!”
晏修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景行舟凝视他背影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
乐天屠杀凡人三十九城,修真界诸多人士奈何不了,眼下晏修安独自一人前往不死林,是要生死决斗的。
难么问题来了。
是和蒲子然去寻飞流快活呢?还是去干架快活?
答案自然不用说。
景行舟收回伏邪,不假思索,俯低了身子。
月光下,新雪一样白的狐狸没入了远方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