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片刻,一声厉喝:“叶清!”
景行舟脾气都快给烧没了,他肝火上亢,一时头晕眼花,手指往前一探,突然摸到个软乎乎的东西,紧接着抓住往出一拎。
好家伙!
鬼婴!
那个鬼婴抱住他的胳膊,头就是个肉球,没有五官,只有一条缝,紧接着那条缝撕裂开来,露出参差不齐的利齿,然而还不等它咬下来,冰凌便顺着景行舟的手冻在鬼婴身上,景行舟手一扔,冰肉球便摔到地上,碎了大半。
他看起来神色不太好,似乎又是要骂人了。
而这时,头顶突然一阵闷响,两人皆抬头,便看到头顶那张人脸正在缓缓下压。
那是张女人的面目,闭着眼,嘴上猩红如噬血,覆满了整个殿顶。
景行舟神色不善,灵力灌入檀木扇中,往上一挥,“丑东西。”
那扇子禁不住景行舟的力量,一道灵力挥出去,顷刻间便化为齑粉,然而景行舟不曾料到,这‘丑东西’不仅长得像人,内里构造也与人一样。
灵刃划破女人的脸,血水也倾盆落下,景行舟措不及防,被浇湿了半身。
叶清脚底一滑,为他捏了把冷汗,只见景行舟沉着脸,左手一翻,握着他的那把刀。
叶清以为他想不开,要把这张脸千刀万剐了去,谁知景行舟只是把刀一甩,刀身嵌入那封闭的石门中,垮塌一片,与此同时,时葙也醒来了。
那张脸已经快挨到人头顶了,叶清扶着时葙往出跑,景行舟在后面,刚出了石门,衣袖一挥,碎石便堵住了门洞。
时葙这才站稳,看景行舟一身血,忍不住哆嗦道:“师尊,您没事吧?”
“我?”景行舟先是悠悠一笑,然后翻脸比翻书还快,斥道:“今日要是抓不到幕后黑手!你俩就给我合棺与世长辞去!”
说罢,手中水珠凝波,绕着发丝衣袍,把血色吞噬干净了。
时葙想笑又不敢笑,正憋着气,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人正在往楼上走。
“谁!”
“承山弟子?”
那人渐渐走进明亮处,露出脸,竟是个女子。
时葙愕然道:“你是谁?”
那女子蹙着眉头,一字一句道:“我是卫家现任家主,卫媛。”
叶清神色微变,忙道:“卫家主,未经允可,擅闯罪人谷,是我们的不对。”
“不,不是。”卫媛动了动嘴,说:“我知道这件事,因为是我让李家人往承山送委托信的。”
叶清:“啊?”
这下他就不懂了。
卫媛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有些不解道:“这次罪人谷一行,承山就派遣了两位小哥前来吗?”
“不是啊。”
叶清指着身后,一回头,这才发现景行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只坐在地上的雪白狐狸。
“呃……”
景行舟往日出山时,基本都是避开人的,或者隐在应无择跟前,所以外面人虽知道承山里有一只天狐的存在,却几乎无人见过他的模样,更不知其名。
叶清一脸淡然地将那狐狸抱起,顺着毛道:“还有一只灵狐。”
卫媛:“……”
时葙看着叶清一番操作,差点没给跪下,他强扭过头看向卫媛,道:“卫家主,常城应属逍遥门管辖,何况令尊大人与顾先生交好,于情于理,都不该是承山弟子来此。”
卫媛说:“这事不能告知逍遥门,尤其不能让顾臻华知道。”
叶清和时葙对视一眼,都不解其意。
“李家仲子……”卫媛抿抿唇,艰难说道:“他是让罪人谷里的恶灵杀死的。”
时葙:“什么恶灵?”
卫媛叹息:“那恶灵……是我母亲所化。”
叶清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皱着,“卫家主,敢问令堂的魂灵为何会在罪人谷?”
这是什么地方!
卫媛的母亲贵为夫人,魂灵怎么会在这里!
“我母亲,宋萱,是十五年前逝去的,她的尸身是父亲亲手扔进罪人谷的。”
卫媛神色痛苦,嗓子哑着,这道疤曾是卫明宗亲手缝上的,如今却要她亲手撕开,摊给外人来看。
卫明宗与顾臻华是兄弟关系,没错,可他们,更是主仆关系。
数十年前,卫明宗攀附上已经成为逍遥门客卿的顾臻华,并拜他为兄,从而接管了常城,荣华富贵,后娶宋家长女宋萱为妻,生有一女,也就是卫媛。
卫明宗在府中设百日宴,顾臻华刚好在常城附近办完事,收了帖子,就先在卫府住着,与卫明宗饮酒作乐,然后某日夜里回房时,途经宋萱院落,借酒□□了她。
雷隐隐,风雨寒,婴儿啼床前。
次日一早,卫明宗得知此事,却是杀人替顾臻华掩埋了罪证,百日宴上,宋萱卧病在床,卫明宗抱着孩子在前院陪客,顾臻华就在尊位上坐着,晚间才离开卫府,而顾臻华前脚刚一离开,卫明宗后脚就将宋萱禁足,对外称其得了失心疯。
后来偏院传来消息,宋萱怀孕了。
这个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但是卫明宗却没给宋萱打掉,他仿佛真的忘了这个女人,由她自生自灭。
宋萱生下孩子后,真的疯了。
“十岁那年,我误闯入那处院子里,见到了我母亲,还有那个孩子。”卫媛强颜欢笑道:“那小孩儿,当时被我母亲用簪子扎得胳膊上都是血,却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从那以后,我就总是偷偷摸摸地过去,给我母亲和他带些东西吃,但是没多久,我母亲就死了,那个小孩儿也跟着不见踪迹了。”
卫媛从小长在奶娘跟前,十岁那年才知道自己还有个母亲活在世上,然后母亲死了,而她的父亲,则是杀人凶手之一。
她仿佛已经麻木了,不带感情地说着:“他病故没多久,罪人谷就出事了,那时我才知道,母亲的尸身被丢在里面化为了恶灵,为防她作祟,我每年都会给塔里丢个人。”
时葙:“活人?”
卫媛点头,“活人,不过都是要凌迟处死的罪人。”
叶清问:“那李家仲子是怎么回事儿?”
“那不是我做的。”卫媛轻轻说道:“起初看到那尸体时,我还未曾注意,直到李家派修士出来寻,然而无故失踪时,我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时葙顿了顿,问:“李家还派人找过?多少人?”
“七个。”卫媛说:“都死在了罪人谷。”
叶清:“那尸体呢?”
“我不知道。”
叶清问:“卫家主见过令堂的魂灵吗?”
卫媛对叶清道:“见过一次,后来她不肯见我了,我没有灵力,也不敢再擅闯塔楼。”
叶清抬了抬手,道:“假如,我说假如,卫家主,塔楼里作祟的如果真是令堂,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卫媛微微失神,半晌,才道:“所以我请来了你们。”
叶清不语。
时葙说:“按照承山规矩,恶灵杀人,是要碎魂的。”
卫媛面色一白。
“也可渡化。”
时葙和叶清都没有答话,是景行舟。
卫媛看到只狐狸说话,也不觉得奇怪,她微微一怔,神情恍惚着,“还能,能渡化吗?”
景行舟在叶清怀里转了转身子,顺着他的胳膊盘踞在肩头,叶清沉默片刻,说:“卫家主,我们先上去吧。”
卫媛点了点头,她与时葙走在前面,叶清戴着个狐狸盘领走在后面,那狐狸盘领道:“小孩儿,要不要我提点你几句啊……”
叶清眼眸低垂,发现前面两人无异状,便明白景行舟是连着他的灵识在说话的,叶清道:“先生请讲。”
“宋萱在四层,而我刚才摔碎的那个鬼婴,是她臆想出来的儿子。”
叶清右眼皮一跳,定了定神,“所以呢?”
景行舟语气轻快,尾音轻挑,坦坦荡荡道:“你们出师未捷,要死啦。”
他晃着脑袋,绒毛蹭在叶清耳朵上,又暖又痒。
叶清伸手按住肩膀上那颗毫不安分的狐狸,深呼吸了下,偏过头,与景行舟切断灵识,低声说道:“先生,我知道那把刀的名字了。”
景行舟:“……”
他身子一僵,眼睛眯起,叶清又小声说出两个字。
“嘶!”
时葙和卫媛同时回头,一脸警惕,“怎么了?”
“没事。”叶清嘴角一动,微微笑道:“方才没看清路,脚滑了。”
两人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叶清左手捂着右手虎口处,轻轻一蹭,再抬起给景行舟看那两个血窟窿,无声说道:咬太狠了,先生。
景行舟心道:该。
三楼大殿门落着锁,卫媛打开后,一推开门,看到里面的场景,顿时面色惨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时葙先一步进去,只见殿内笼着浓厚的白雾,梁上还挂着几具尸体,上半身皆掩藏在迷雾中,尸体不多不少,正是李家派来寻人的七名修士。
时葙握紧拳,站在卫媛前面,叶清突然听到背后有细碎的动静,他顶着一团瑞雪转过头,发现那扇门已经合上并在外面落了锁。
“小师兄当心,我们……”
他刚要提醒另外两人,再回头时,时葙和卫媛已经不见了,浓雾将可见距离缩小至方寸中,清辉荡开,叶清放缓呼吸,没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