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葙在续断峰留了两日便走了,而叶清照惯例每三日来一趟,有时景行舟出山处理些事,还需赶着三日之期回来。
这么想着,就很气。
叶清在续断峰的石阶上,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惦念’上了,他手拿着个东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景行舟拢着衣袖,就要飞入故渊,远远看到山门前的身影,微微愣住,脚下一转,顷刻间便已站至叶清背后,阴恻恻道:“小孩儿,今个在这儿堵谁呢?”
叶清冷不防被吓得脚底打滑,一屁股墩在石阶上,怀中的东西也掉了出来,仰头看着景行舟,结巴道:“先,先生今日出山了?”
景行舟垂眸,一撩衣摆,顺势坐下,抬手捡起地上的香扇,开开合合几个来回,看着上面的雕花镂空狐狸,眉毛挑起,“我的?”
“是,是……”方才心里编排好的说辞这会儿一下全忘干净了,叶清干巴巴道:“我看先生很喜欢檀木扇。”
景行舟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道:“自己做的?”
这句话不知怎么踩到人尾巴了,叶清面色乍然绯红,低头瞧着他衣摆,“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所以不太熟练,先生若觉得不行……就算了……”
景行舟嘴角勾起,说:“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啊?”叶清蓦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那,先生是喜欢吗?”
景行舟一手托腮,半眯着眼,“唔,还成。”
“那我以后经常为先生做!”
叶清猛地站起,双目闪烁,然后下一瞬便嘴角咧开,右手捂着屁股往后退了半步。
刚才跌得太狠了。
叶清逆光站着,景行舟眯起眼,香扇一开,仰头道:“疼?”
“疼。”
景行舟扬眉,将那把香扇收入怀中,起身对他招了招手,“先回竹舍吧。”
续断峰山门前。
兰照拽了拽木秋言的衣袖,“师姐,追不……”
“追,追不上就追不上吧。”木秋言难得磕绊,抬手就拉着兰照往山下走,欲言又止,“兰照啊……以后无事还是不要来续断峰了。”
兰照迷茫:“啊?”
木秋言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问道:“你觉得叶清小师弟怎么样?”
兰照笑,“好。”
“那景前辈呢?”
兰照接着笑,“很好。”
木秋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故作镇定道:“那就应该让两个好人好好地待在一起,不能打扰。”
“哦。”兰照一时心无所悟,不过木师姐的话总归是没错的。
天刚蒙蒙亮,叶清从藏书阁出来,正要下山,便撞见了应无择。
掌门师尊日理万机,三过家门而不入,叶清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偶然见得,还吃了一惊。
“师尊安好。”
应无择看他神采奕奕,大早上的从藏书阁里跑出来也不见倦容,不由得感叹少年人果真是精力旺盛。
“这是要下山了吗?”
叶清:“今个山下有庙会,木师姐约了我们。”
“懂得劳逸结合是好事。”应无择点了点头,摆手说道:“你去吧。”
叶清俯身一拜,转头欲走。
应无择忽地问道:“为师听说你近日一直在跟在续断峰修行?”
叶清点头。
“这样也好,只是莫要给他添麻烦。”
应无择说完这句话,复又沉吟片刻,才道:“改日等时葙那孩子回来了,你便带他在藏书阁里一同修行,彼此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按理来说,应无择不在山中,负责他修行一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安排给景行舟的,这都是因为时葙的关系。
叶清一直跟着景行舟修行,对于此事也很在意,现下得了应无择的许可,心中十分欢喜,忙拜道:“多谢师尊!”
应无择颔首,示意他可以离去了。
叶清上了续断峰。
景行舟把一袋芦枝果都吃完了,便撑着下巴,倦意满满,“你这套,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叶清收剑,走到他面前,喝了口茶,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今日我得提前离开。”
景行舟胳膊肘顺势一拐,枕在桌上,眼皮儿没抬,“做什么大事?”
“呃……”叶清嘀咕着:“城中今日有庙会,木师姐约了我们。”
“下山丧志哦。”景行舟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转过头看他,“那你们可真厉害啊。”
“不是,没有……”叶清愣了愣,还要做解释,便将景行舟站起身,倏然化成个孩童模样,走在他前面,打着哈欠道:“走吧。”
叶清听了,“啊?走哪?”
景行舟拢了拢身上的青衣,回头扬眉笑道:“玩物丧志去。”
二月二,龙抬头,庙会一开,八方来拜,社火队遍游长街九市,叶清左捏双头虎,右执人面猴,在烟熏火燎里,跟着跑旱船,足足一个时辰后,才带着景行舟挤到了苏济他们跟前。
木秋言,苏济,兰照他们三人与人分着个小红木桌,坐在炒凉粉摊位上,吃着油茶麻花。
见叶清过来,苏济便坐在位子上扬手,喊道:“叶清!来晚了!没你位置了!”
他们俩其实相隔不过五步,但街上太过热闹,不大点声都听不到。
叶清挤了过来,苏济便把左手边的一碗茶汤推出,端着油茶碗,这才慢慢说道:“先过来喝口茶汤暖和暖和,待会儿……”
他微一偏头,才发现叶清今个不是独自下山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个孩子,不由得纳闷,“这孩子是谁啊?”
叶清说道:“时葙师兄不是去了北海吗?仆参真人看续断峰没什么人伺候,就遣了个弟子来。”
木秋言歪着身子,问:“小小师弟叫什么名字啊?”
叶清面不改色道:“他叫阿念。”
景行舟没说话。
苏济起身,将那碗油茶端起,蹲到景行舟面前,接着说道:“那这碗汤就要给阿念喝了,叶清,你得挨着饿。”
景行舟接过茶碗,垂下眼眸,道了声谢。
“你看他们在笑啊。”
“景先生,要是被这群小弟子知道你是谁,这庙会恐怕就要闹翻天啦……”
景行舟淡定地喝完一碗油茶,神色冷淡,“想喝茶汤吗?”
心魔:“嗯?”
景行舟:“想着吧。”
他取出绣帕,将嘴角擦干净,乖乖地站在旁边,没有坐苏济让出的位子,倒是兰照吃完东西后便站了起来,握着他袖子不放。
几人迅速吃完东西,便在人群中慢慢移动着,取路哄入了正二街,车马往来人看人,要得是个锣鼓喧天。
景行舟正走着,身前的木秋言突然转过头,嘴唇动着,还不等景行舟琢磨她说什么话,一双手便卡住他的腋窝,把他抱了起来。
木秋言压在他耳朵上说话,这次总归听清了,“现在能看到吗?”
原来景行舟用的这个身体竟是比兰照还要低,除非他挤在大人腿缝间,否则半点儿热闹都瞧不着。
景行舟点了点头,看见跑驴后紧跟着的就是惊险奇绝的狮子上板凳,两头大狮,围着天塔左蹿右跳,水中捞月,倒挂金钟,锣声聒耳。
兰照站在石墩上,捻下一颗糖葫芦,说:“吃。”
景行舟双手搂着木秋言的脖子,倾身一咬,兰照眼睛发亮,咧嘴笑了起来。
叶清跟在后面,有些头疼,又无奈。
兰照大概是好不容易当了回师姐,买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先给‘小师弟’来看,而景行舟……
叶清一抬眼,恰好与景行舟四目相对,那老狐狸用舌尖舔掉嘴角的糖渍,斜睨着他,笑意淡淡。
叶清:“……”
木师姐,后脖颈凉否?
庙前扎着一座龙灯,爆竹双响震天雷,到了黄昏月上,家家门前大张灯火,粘在枝头,城门前还在转九曲,莲花灯更是冲散了满天星。
夜市散了社火队,街上便能空荡两分,木秋言提了盏小宫灯,跟在兰照身后,小姑娘带着个七星额子,正站在摊位前挑花钗。
“蝴蝶钗。”
木秋言点了点头,说:“比刚才那个翡翠的好看。”
兰照笑弯了眼,又挑拣了支流苏珊瑚小簪,回头踮脚将它插在木秋言发间,后退半步,仰头摸着下巴,故作深沉道:“这个……最好看。”
木秋言又笑了起来,无奈摇头,“兰照啊兰照……”
兰照双手一敲,转过身去,“叔!我要!”
大叔笑得和气生财,两食指一交,轻声说道:“十两银子。”
“十两!”兰照目瞪口呆,“假银?”
大叔胡须一吹,瞪着眼道:“嘿,小姑娘的瞎说什么,十两银子,童叟无欺。”
兰照还要与他计较,木秋言抬了抬手,去掏钱袋,温和一笑:“没事,我来付钱吧。”
兰照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我送……”
“我买,你送,一样的。”木秋言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面容突然一僵。
兰照:“嗯?”
要死了,方才买零嘴时,木秋言仗着年龄大,一直抢着付钱,这会儿别说是十两,一两都拿不出了!
木秋言舔了舔唇,试图要与叔讨价还价,旁边便伸出一只手,先替她给了十两银子。
“师兄?”兰照偏头,完全忽视了身后尚有些无所适从的木秋言,盈盈笑着:“师姐付。”
小姑娘!醒醒吧!你师姐现在是个穷鬼啦!
苏济看木秋言在兰照背后对他眨眼,便认真道:“方才一路上都是师姐出钱,很不合适。”
“啊。”兰照抿嘴,转过头就要问木秋言的意思,便见身后人矮了一大截,蹲在地上,顿时惊疑不定道:“师姐……怎么了?”
木秋言捂着脸,挤眉弄眼过火了,她轻轻说道:“我心中懊恼。”
苏济:“……”
他正想笑时,又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