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后三日,应无择要前往太岳山集议,这次却带上了叶清。
牧德有些纳闷。
他知自家师尊属意这个新入门的小师弟,可决云大会才过去多久,便带着小师弟来太岳山听议,未免为时过早了。
七日集议,过得安顺,离开太岳山后,牧德屈指算了算行程,最后决定暂居客栈,稍作休息再启程。
应无择也允了。
而再越过前方那座山,就是婆纳城了。
入了城门,一眼望去,街旁花枝皆是彩笺红绳,牧德找行人问过后,才确定明日便是婆纳城的花朝节。
这日子挑的好。
去客栈的路上,牧德同自家师尊讲:“听说婆纳城的人会在花朝节用百花制作花糕,滋味非比寻常,我们这次赶巧了。”
“百花制?”叶清跟在后面听着,鼻尖皱起,囔囔一句:“光是想想都不怎么好吃。”
牧德回头,对他道:“小师弟不知,这婆纳城中有一处泉眼,被称作花神泪,相传是花神为了感念婆纳城百姓虔诚信奉而落下的,以此水和之,做出的糕点便会有百花的馥郁芬芳。”
“牧德。”走到客栈门前,应无择便道:“今日城中有些热闹,你让他们也都出去走走,不必拘束。”
“哎。”牧德应下,先拽着最小的师弟跑了。
叶清被他拖拖拽拽地带到了正街,刚一站稳,牧德便松开他的手,兴致冲冲地去,又兴致冲冲地回。
牧德回来时,手上多了个竹筒,他将塞子拔开,对叶清道:“尝尝这个。”
叶清接过,闻了闻,“酒?”
“苦荞酒。”牧德伸了伸手,同他道:“婆纳第二绝,同样以花神泪精酿而成,色泽澄澈,入口微苦,醇香爽洌,待百花糕制上后,配以此酒,再好不过。”
叶清抿嘴尝了尝,便把竹筒还给他,眨着眼道:“师哥,婆纳城城主给了你多少银两?”
牧德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又拉着叶清开始在城中晃荡。
人所共知,逛街是件很耗力的事,而这事上再加一事,便可谓是精疲力竭。
叶清原以为,花朝节,顾名思义,便是贺花神,直到有个小姑娘将红药塞进他怀里时,他才品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叶清微微偏头,牧德正抱臂环胸,倚着房柱看他,“那小丫头不错呀,要不师哥做主帮你定下,省得劳动你再回承山?”
“我不要。”
叶清抬眸,这片刻时间已瞧不见方才送花的姑娘了,这也不好直接给人扔掉,他倒想着满城寻人去还,奈何旁边还有个看戏的,叶清无法,只能拿着一株红药走。
“别离草,别离草。”牧德跟在叶清身后,缓缓问他道:“小师弟,你说这别离是哪个意思啊?”
叶清不想同他讲话,牧德上前两步,又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不逗你了,走吧,师哥带你先去吃一顿。”
他们入城时已经不早了,牧德带着他进到一家酒楼,等菜上齐全时,天也黑了。
牧德总共要了四道菜和一壶茶,他坐在窗前手不离水,也没怎么动筷,由着叶清吃饱喝足后,结了账,继续上街转悠。
此时夜幕降临,婆纳城已张灯结彩,犹如白昼,牧德买了几个糖团,同叶清慢慢往祭台方向溜达。
牧德守着自家师弟,看他吃完糖团后,又问:“你还想吃什么?”
叶清摇头,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寻着声音看去,只见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葙正在对他招手。
“小师兄。”叶清讶然,顺着他的方向往后看了看,发现景行舟居然也站在一家扇子铺前。
他和牧德一同上前,景行舟此时也回过头,双眸如墨,叶清愣了愣,晓得他是为了方便才掩盖了原本的瞳色。
“景先生。”
牧德拉着叶清对景行舟行了礼。
景行舟:“你们怎么在这儿?”
牧德同他说了缘由,又问过景行舟,叶清才知,原来他是带着时葙去潮海历练归来,听说婆纳城有花朝节,便也顺道过来看看。
叶清瞧见景行舟衣襟间别着朵檀色小花,嘴唇微动。
景行舟没有刻意改变面貌,在城中定是收过不少花,可眼下他只别了一朵在心前,也不知送花的那个姑娘该如何讨人喜欢,才能得人青睐如此。
景行舟余光瞥了叶清一眼,他把手中的折扇放回摊位,侧目瞧见对面街的鲜花饼铺终于空荡些许,便把银子给了时葙,“你现在过去买吧。”
时葙过去买了两盒鲜花饼,回来将一盒给了牧德。
牧德道了声谢,见景行舟没有停留的意思,便问:“先生要和我们同行吗?师尊明日便会启程回山。”
“续断峰还有些事,我要先回去。”
景行舟偏头,看向时葙,“你呢,随我回去,还是在婆纳城待一日?”
时葙:“我同师尊一路。”
景行舟点了点头。
牧德道:“那先生保重。”
景行舟刚一转身,又抬手拍了拍时葙的肩膀,挑眉问他:“吃糖葫芦吗?”
时葙摇头。
景行舟又回头,问身后两人:“你们呢?”
牧德自然是摇头。
景行舟便将目光徐徐移到叶清身上。
夜间的风带着几丝凉意,吹开叶清额前的碎发,他看着景行舟,慢慢点了点头。
景行舟走过来,拉起他的手腕,将人带到买糖葫芦的老翁面前,取出几个铜板来,“老人家,麻烦拿两串糖葫芦。”
老翁收了铜元,从草扎子上取下两串糖葫芦,景行舟接过,把一串给了叶清,顺便抬手拿走他的那株红药,然后凭空变出另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别在叶清心口位置上。
叶清眨了眨眼,没说话。
景行舟摸了摸他的额头,拿着另外一串糖葫芦,转身走到时葙跟前,颔首说了一句话。
时葙抬手,对着牧德一拜,两人便转身往城外走了。
而此时,不远处的楼阁上,还有两人看着这一幕。
应无择站在窗前,微微垂眸,轻声呢喃:“你说他是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时葙那孩子多些?”
仆参沏茶的手一顿,随后幽幽长叹:“那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了……”
短暂的沉默后,应无择合上木窗,转身低声道:“婆纳城那股奇怪的灵力波动还没有查出源头吗?”
*
花神祭台便设在城门内,上面的花神石像以檀色纱罗轻覆,四周铺满鲜嫩的花,透着一丝隐秘与神圣。
牧德站在后方,看那些小姑娘捧着花去神像前祈愿,便用手肘碰了碰叶清,低声道:“你要不要也上去拜拜?”
叶清回过神来,看了眼祭台,有些无语,他背地里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回客栈,抬步的动作突然一顿,紧接着身子发颤,踉跄几步跪在了地上。
“师弟?”牧德回头,看他面色发白,微微诧异,“怎么了?”
叶清抬手揪着牧德的衣袖,咬着牙没说话,他鼻尖嗅到一丝甜腻,却不是百花的味道,与此同时,花神祭台上,一股无形的威压袭卷而来。
牧德自然也察觉到了,他回头,便见祭台上有淡红色的薄雾渐渐弥散,而周围人仿佛都被定住了,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游神。
牧德咬了咬牙,抱起叶清便跑。
所谓游神,便是由凡人信仰所滋生出的一种东西,这玩意儿不能归为神,也不能归为物怪异类,它是与凡人信念相关的东西,信念足够便化妖邪,正因如此,遇到便难对付的很。
一般来说,游神是不具攻击性的,而现在这般……
牧德低头看了看叶清,便见他眉心有一道耀眼的红光不停地闪现。
一道冷刃劈了下来,牧德身影一闪,落在房檐上,同时抬手挥剑。
淡红色的薄雾被劈开了刹那,随后又聚拢在一起,这会儿隐约能看到石像那异于常人的身影在雾气中移动。
雾气浮动,香甜入鼻,周围的景物渐渐消失,牧德暗咒一声,没留意背后有几条藤蔓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浓雾迷了眼,牧德反应过来时,剑随身动,而同时,无数粗壮的藤蔓也铺盖而来,其中一枝乘机卷走了叶清。
“师……”
牧德刚要出剑,一只手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师尊。”
应无择松开他的手,面容淡淡,并未释散灵力,而那些藤蔓也渐渐消退不见,一只金蝶从他发间现出,飘入浓雾之中。
两人跟着金蝶,渐渐走到祭台上,只见月白色的光泽笼罩着祭台,而原本放在上面的石像此时也消失不见了。
“师弟。”牧德看着祭台上的人,上前一步,却被那道白色的光泽阻绝在外,他偏头,看向了应无择。
应无择眉头微蹙,“艳姬。”
牧德怔住,“它怎么会盯上幼浊师弟?”
应无择没说话,可随即,牧德便知晓原因了。
叶清浮在半空中,周身隐约现出一只九头火凤来,而他本身源灵属性却是水。
牧德惊道:“赤翎云凤!”
艳姬是冲着这只赤翎云凤来的!
可满西镇惨案的罪魁祸首,它与叶清有何关系?
牧德突然头皮发麻,后背起了一阵寒意。
而此时,原本趴伏在应无择肩头的引路金蝶突然又是一动,牧德瞧着,那蝶扑扇着翅膀特意在他面前打了个圈,然后才飞进那层光泽内,竟是出入无阻。
牧德:……
什么德行?
欺人太甚!
金蝶飞进去后,先是轻飘飘地落在叶清眉间,接着一路向下,擦过他胸前的衣襟,渐渐化为一抹流光,隐入叶清体内。
轰地一声闷响后,祭台坍塌,而那只赤翎云凤的虚影也消失不见,薄雾似惊,瞬间回缩,牧德足尖轻点,在叶清的身子跟着掉了下来前,接住了他。
短暂的沉默后,应无择眉头一皱,低声说道:“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