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乐过来时,就看见景行舟坐在窗台上,抓着一把谷粒,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拎着食盒过去,先把最上层的汤药都端了出来,道:“先生,昨夜落了雨,您身体不太好,还是不要在这里坐太久的好。”
“不妨事。”景行舟把手上的谷粒全部放下,接过药碗,一口喝尽,语气平淡如水,不以为然的样子,“里面闷得很,待着才觉得烦。”
他探了探头,又十分好奇地问了句:“今天带了什么吃的?”
“一碗红枣甘麦粥。”知乐道:“还是司辞君安排的,他说您睡眠不宁,就先喝这个,哦,油腻肥甘之类的,一缕不能上续断峰。”
“啧,小人之心。”景行舟无奈,将那碗粥放在窗前,淡淡地扫了知乐一眼,“你看,他都不吃。”
知乐看了那八哥一眼,还想把景行舟劝一下,最后话到嘴边,又犹豫着没开口。
劝不得。
‘叮铃~’
知乐愕然仰头,抬手指着那银风铃,愣愣地望向景行舟,“先生,响了。”
“啊?”景行舟抬眸,看了眼瓦檐下的银风铃,淡然说道:“听错了吧。”
他将那碗粥又放进食盒中,在知乐还要开口时,打断了他,“这个我不喝,你拿走吧。”
知乐皱眉:“可是……”
“我累了,先回屋睡了。”景行舟说:“别去请司辞来打搅。”
知乐离开天枢峰时,司辞还专门嘱咐过,如果景行舟还在休息,不用叫醒他,这些东西放下就好了。
他晓得,景行舟近来睡眠不好,常常能见到眼底乌青一片,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知乐当然不敢打扰,犹豫片刻,还是连食盒也带走了。
知乐长叹一声:不吃东西怎么行啊?
他忧心忡忡地下了山,心想着还是走趟天枢峰,求司辞君通融通融得好,毕竟喝完药就给一碗粥,这样想想都没有什么胃口啊。
“知乐。”
知乐猛地抬起头,看见来人,忙行了个礼,“代掌门。”
叶清点了点头,看见他手上的食盒,问:“今日送了什么上来?”
知乐道:“是先生的药,还有一碗粥。”
“他病了?”叶清骤然一惊,脸色变得不太好,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是……先生近来睡得不好。”知乐被他的神色吓了吓,忙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司辞君已经来看过了。”
叶清张了张嘴,这才回过神来,松了口气,“这样啊……”
知乐不知为何,也跟着松了口气。
代掌门方才的脸色太差了,有那么刹那,知乐还以为病的人是他呢。
叶清眉目低垂,看着知乐手上的食盒,沉吟片刻,“行舟他不喜欢喝粥,煮些莲子瘦肉,或者换成桂圆莲枣这类的甜汤也成。”
知乐莫名觉得他的称呼有些不对,不过不是别扭的感觉,前掌门在世时,也会这样叫,但不想叶清这般,有一丝……甜腻的感觉,仿佛弥漫着爱意。
按照两人的地位来说,这个称呼没有错,可知乐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像前掌门那样。
这一声看似依样葫芦的称呼中,包藏着如今代掌门的私心。
“我亲自去做吧。”
知乐回神时,便听到眼前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代掌门。”知乐伸了伸手,在他的视线之下,有些不安,犹犹豫豫道:“先生他,睡着了,不许人打搅……”
“睡着了?”叶清愣了一下,看向上山的路,轻轻地‘啊’了一声,“那你先去准备些食材,等他醒后我再去做。”
知乐应了一声,看着叶清的背影,若有所思。
榻上人,盖着一张厚重的毛毯子,侧身面壁而卧,叶清坐下,打量着熟睡中的人。
肤色又白了些许。
叶清掀开毯子摸了摸,果然还是冰的,他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拢过景行舟铺散在棉褥上的头发,理了理,视线突然微滞。
景行舟那原本白皙的后脖颈上,有一道红痕,如同梅花般,盛在雪中。
叶清动作一僵,神色有些不自在,躺下后犹豫了许久,才侧过身子,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景行舟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软软地躺着,这样面对面的情况下,他瘦削的锁骨便藏不住了,叶清摸向他的腰身,又长叹了一口气。
怀里人,清减太多。
他抱着景行舟,听那绵长的呼吸声,慢慢合上眼,也沉沉睡去。
日暮时分,景行舟睁开了眼,看到脚下坐着一个人,他动了动唇,撑起身子。
“醒了。”叶清过来,在他背后用枕被堆放起一个能靠着的地方,这才回身把药碗端了过来,“司辞说,饭前先喝药。”
景行舟靠坐着,揉了揉散乱的头发,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苦。”
“我做了些桂花糕,怕太腻,又煮了碗青梅羹。”叶清盘腿坐在他面前,说:“先喝这个。”
景行舟静了静,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灌,然后把毯子撩开,下了榻。
“景行舟!”
叶清看他赤足踩在地上,急忙倾身伸手拉了他一把,劲头之大,直接让人又跌坐回来,皱着眉头喊道:“你发什么疯!”
景行舟回头,十分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我起床啊,你干什么?”
叶清抓着他的手腕,微微垂眸,好像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了,他把一碟子桂花糕端出来,“你把这个吃了,还有,以后不要光脚踩地。”
景行舟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问:“叶清,你初几回来的?”
叶清长睫一颤,不过他稍微低着头,让人也发现不了,“就今天啊。”
他抬头,迎着他的目光,说:“初八,怎么了?”
“没事。”景行舟盘腿坐下,看着那碟子桂花糕,捏起来尝了一口,便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把糕点扔下,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说:“我要出趟门。”
叶清一怔,茫然问道:“去哪儿?”
景行舟说:“下山转转啊,睡了一天,晚上肯定睡不了了。”
听到这话,叶清松了口气,从榻上起来。
景行舟的桌上有个以黄花梨为材制作成的盒子,长方形,盖面嵌着雕花蝶纹,周围浅雕缠枝花卉纹,是不可多得珍贵之物。
盒子里面,放着景行舟的发带。
叶清取出一根绛色的发带,绕到景行舟背后,手指挑起他的长发,声音平缓:“门后有一把油纸伞,出门带着,别走太远。”
“你不跟着呀。”景行舟勾了勾唇,双手按着脚踝,身子微微后仰,“我去雁回山看红叶,明早之前就可以回来。”
叶清用手将他的脑袋摆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景行舟看向窗外的天,慢慢说道:“看样子是不会有雨了,晚上无人,转久些,我就可以把雁回山最好看的一枚红叶给你带……啧!”
“你怎么又拔我头发!”景行舟回头瞪了他一眼。
“头发打结了。”叶清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你出门吧。”
景行舟说:“那这个……”
叶清抬头:“什么?”
景行舟笑着,抬手指了指叶清系好的发带,“要我每天绑给你看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景行舟都不怎么打理自己,尤其是这些凌乱的长发,经常性炸毛,所以叶清今日专门给他把头发全部高高地扎了起来。
白玉一样的人。
叶清蓦地抱住景行舟,手指微蜷,抚摸着他的后脖颈,继而难以抑制地咬住了景行舟的耳垂,好像这般就能压下某些蠢蠢欲动的念头。
好半天,叶清才哑着嗓子说:“绑着,从现在,绑到死。”
他与景行舟,此生已如此了,应无择要毁他,叶清就把他和景行舟的名字一起刻在墓碑上,至死不休。
景行舟走后,叶清垂眸看着绕在指间的一根白发,神色冷了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