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不属于小沧界,有一日,他会踏上远行之路,取名行舟,是顺他的命数;凡尘千灾万难,诸事难全人意,让他也要记得回家的路,这个字便定为……’
景行舟慢慢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房内的人,声音还是哑的,“清儿……”
司辞怔了怔,回过头来,看着软榻上的人,犹豫了下,“是我,司辞。”
“哦。”景行舟躺在被褥里半晌没有动,觉得口有些干,才舔了舔嘴唇,慢慢坐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司辞在他面前坐下,端了个瓷碗给他,“这是蜜水,你先润一润。”
景行舟喝完蜜水,手指推开窗,看见天上的流光,愣了愣,“那是什么?”
“结界。”司辞叹出一口气来,“你约莫还不知道,叶清在续断峰立了结界,没有他的允许,旁人根本进不来,那小子……”
想起叶清方才来天枢峰拿他的模样,司辞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究竟什么情况?疯了吧?”
景行舟说:“因为我与应无择合谋算计了他。”
司辞听了,一时之间,有些讶然,“他,他,就因为你骗了他,他就恨你如此,把整个续断峰都封了!”
“他没有恨我。”景行舟觉得自己心口的伤好像又被刺烂了,他垂着眼,淡淡说道:“他只是,不能容忍我变得和凡人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罢了……”
下意识地,司辞看向他的手指,见上面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你现在这样不能多想,好好歇着,叶清也允许知乐上来照顾你可……”
“他让知乐来?”景行舟看向司辞,眉头皱了皱,“这个时间,他还会去哪……”
司辞说:“瑶华阁啊。”
景行舟摇头,“不,他不会去瑶华阁了。”
算算时间,仆参应该已经带着掌门印和应无择的手书离开承山了,自应无择下令让叶清做代掌门起,那群老狐狸便应该知道了,承山的下一任掌门人不会是叶清,而应无择死前,最有可能被托付到的人,便只有仆参了。
所以从仆参离开承山的那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便被人盯住了。
手书没有打开前,任何人都不知道承山下一任掌门人是谁,景行舟虽有猜测,但也不能十分确定,如果叶清心中也是那般想的,他此时此刻应该已经找到仆参了。
西风飒飒,风吹叶动,两道灵力猛然一相撞,尘沙扬起,仆参黑袍掀飞,凌空而起,最后足尖点着树梢。
“各位,同是承山门人,互相残杀,有违门规啊。”
“仆参真人,我等也不想为难你。”一名白衣男子上前,说道:“交出掌门印和那封手书,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仆参负手而立,微微仰头,“你们之中,有清虚峰弟子,还有长阳峰和暮岁峰的弟子,不知这三位峰主可有掺和此事?”
“别和他废话!”有人喊道:“杀了他自然能找到掌门印和……”
一把长剑破空而来,直接将说话人的喉咙割破,鲜血顿时泼出。
如此突然,余下人立刻握紧手中剑,警惕地看向四周。
“是谁鬼鬼祟祟的!还不露面!”
“承山门规在上,不睦,不敬,不义,不道,诸如此类,亵渎法令者……”
深林中,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手握长剑,双眸阴寒,冷声道:“杀无赦。”
“代,代掌门……”
叶清抬眸,身影忽地一晃,直接出现在说话人的面前,“你既然还尊呼我一声代掌门,就该知道,有些刑罚,是要我来做的。”
手起,头落。
长剑一挥,血滴在落叶上,叶清回头,嗓音沉沉,“既然你们要领罚,便一同上吧。”
寒风深入肺腑,叶清话音刚落,四周人影突然晃动,接着全部向他扑了过来。
众人剑落下的那一刻,被包围住的人突然凭空消失不见了,如果不是空中还飘舞着雪花,让人觉得刚才一切好像都是错觉。
有人觉得脖颈处一凉,抬手一摸,便摸到了温热的血。
伏邪剑身凝霜,叶清身影如风,有人察觉不对,趁乱就要撤退时,面前飘然落下一道黑影。
仆参食指轻点在那人眉心,面目和蔼,“小友,往哪里去啊?”
待到风定叶落之时,林中一片寂静,雪的冷肃之气也掩盖住了尸体的血腥之味。
叶清收回伏邪,偏头看仆参缄默无言地站着,脸上莫名有几分沮丧之意,有些不解,“真人何故?”
仆参长长叹了口气,对着叶清行了个礼,说道:“如此惨状,老夫着实不忍心。”
叶清问:“你这是在指责我?”
仆参摇头,“不不不,只是当着代掌门的面,杀我承山多名子弟,有些不好意思。”
叶清轻笑一声,转头走了。
仆参跟了上来,脸上继续挂着慈祥的笑意,“代掌门知道我在这里,可是有人告知?”
叶清道:“这种事,猜都能猜到的。”
仆参笑了笑,“前方十里地有一个镇子,我请代掌门喝几口茶如何?”
叶清看着他,仆参微微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客栈里没多少人,两人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上来放了一壶喝茶和一碟子点心就离开了。
仆参喝着热茶,暖了暖身子,看叶清的视线一直落在街上,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代掌门跟着出来一趟,续断峰那里没关系吗?”
叶清侧目,眼神顷刻间变得有些幽深。
“掌门人生前与我说过一些事,我起先还是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仆参没有看他,吃了口点心,才接着道:“掌门人五岁的时候,是我执掌太渊宫的第三年,也是景先生来承山的年岁,那时的他,历劫失败,是快要死了的,掌门人的父亲安排了天枢峰诸位长老去医治,大概用了半年的时间,才保下他的命。”
叶清第一次听说这些事,不禁神色微动。
“景先生苏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掌门人为徒。”仆参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事如今承山没几人知道,掌门人同景先生早前也是有过一段师徒情谊在的。按承山规矩,拜师时,师徒要互相交换信物,景先生当时身无旁物,便将自己一直戴着身上的一根手绳作为信物给了掌门人,而掌门人的拜师礼,则是一只金镯。”
仆参看叶清面色顿时白了几分,叹息一声:“看来那只镯子的事你知道。金镯,是他父亲备好的拜师礼,一人一只,拜师礼成后,景先生便选在续断峰暂住着,每日闲暇都会教导掌门人,掌门人也很喜欢他这个师尊,他们师徒之间关系也一直很融洽,直到掌门人父亲病重之前。”
“掌门人十四岁时,他父亲病重,把金镯的秘密告诉了他,得知真相后的掌门人同他父亲大吵了一架,之后便被关在房内,过了七八日后,到各大门派集议之时,他父亲才放他出来,带他一同去了太岳山集议,并将他和其他门派的继承子弟放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仆参微微低头,顿了顿,才道:“掌门人天资不好,他父亲之所以选了他做继承人,全因掌门人是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而其他门派的继承人则生来便是龙凤之人,一开始便站到了掌门人无法触及到的地位,太岳山集议过后,掌门人被扔下,那之后又过了七日,他才回到承山,回到承山没做停留,直接上了续断峰。”
仆参说:“他上续断峰时,被我瞧见了,我不知太岳山集议那几日他是怎么度过的,但看满身的伤与被折损的差不多的灵力,也大概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毕竟那个年纪的小孩儿言语行为总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恶劣。我怕他出事,所以陪他上了续断峰,那天他向景先生问了很多问题,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景先生最后问了他一句话,我记得却很清。”
“他问‘太岳山上,有哪些个门派的弟子对你动手了?’,之所以这句话我记得清楚,是因为那之后没多久,各大门派多有亲传弟子身死的消息传了出来,我那时便知道,是景先生动的手,而且景先生他在承山的身份保密,这件事当时虽闹得风风雨雨,最后却没个结果。”
叶清提起茶壶,为他蓄满了杯子,仆参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景先生虽为自己的弟子报了仇,可那时情况已经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直到父亲病危,他又一通大闹,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了镯子的秘密,他父亲最后将解开镯子的契令告诉了他,打开殿门时,我们看到了景先生,我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还有失望,他眸色阴郁,看着掌门人,只说了一句话。”
‘手绳还我。’
“那个手绳,他没有还,契约也没有废。”仆参说:“从那日起,景先生便待在续断峰,几乎不出现,而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有上过山。”
仆参看着叶清,问:“你听完这些,可有怜悯到掌门人?”
叶清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仆参道:“确实也无需怜悯,十五岁那年,他接了掌门印,当时承山内外交困,他又自幼受得都是那样的教导,做出的抉择必须先是对承山最有益,我也曾问过景先生,他如何看待掌门人,你猜景先生说了他什么?”
“他说,不论那个孩子日后再做什么选择,他都会习惯的。”
“其实掌门心中的人选就是你。”仆参说:“但最后手书上又不是你的名字,你想过原因吗?”
叶清抿了抿唇,微微摇头。
仆参对他说:“因为他要把你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