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娘,康大人差小子上来送样东西。”
窗下的青釉瓶内插着几株寒梅,贵妃榻上小憩的美人儿意思懒懒,一对玉足露在湘裙下,听了这话,不仅又气又笑,“拿上来瞧瞧,什么稀罕玩意儿,值得他这时冒雪而来。”
“一只白狐。”绮秀上前,揭开笼上的黑布,捧给茶娘看,“好重的样子,是个胖狐,不过没动静,像是冬眠了。”
“它不冬眠。”茶娘坐起身,挽过云鬓,伸手打开笼子,将白狐抱住掂量着,“像是秋日里吃多了,懒得醒来。”
“茶娘小心。”绮秀皱起眉头道:“这野畜不驯,别被抓伤了手。”
茶娘像是没听到她所说一般,抬手撸过狐狸的脊背,含着笑意说:“换过毛了,又厚又密。”
绮秀:“茶娘要喜欢这皮毛,不如请人剥下来做个盘领。”
“那多可惜的。”茶娘捏了捏狐狸爪子,将它放在榻上,稍抿下唇,“养几日看看吧。”
绮秀见她就把那狐狸随手一放,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栓套绳子,跑了怎么办?”
茶娘不甚在意道:“跑便跑了罢。”
事实证明,绮秀的考虑完全是多余的,那只狐狸就没醒过。
大概是今年冬季冷的反常,这几日大雪总是扯棉絮般地下着,暖阁温炉,也让人想缩手缩脚。
茶娘的贵妃榻被收拾出来,安置了狐狸,铺盖都是用上好的毯子,每隔几个时辰,茶娘还要给里面换个汤婆子进去,有几次,绮秀拿筷子夹着肉搁在它鼻下,也没见狐狸给出个动静。
除了那起伏微弱的肚皮儿外,这只狐狸真的看不出半分生气。
河边草青时,康牧邀约茶娘游湖,暮云收,微起一阵春潮,绮秀合了油纸伞,先去后房吩咐热水。
窗外雨水潺潺,烟云懒困,茶娘坐在镜台前卸下珠钗,侧身取过巾帕时,余光突然瞥见贵妃榻上的毛团动了动。
她看着镜中影,手抖了抖,最后还是神色镇定地拭完了指。
景行舟还没清醒,只觉得鼻子一痒,狠狠打了个喷嚏才盘腿坐起来,睁开眼就发现他原本用来栖身的树洞变成了宝阁。
夜色朦胧了女子的身影,那倩丽的人侧着身,站在烛台前,玉手执着把玲珑金剪,剪下一段灯影,幽幽说道:“你那身皮毛做个暖袖一定很护手。”
景行舟睡太久了,嗓音又弱又哑,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你敢!”
茶娘转过身,对着这张看样子是人畜无害的清纯脸露出笑来,她放下金剪,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取过巾帕,抹去掌心的汗,垂眸说着:“你自己睡到不省人事,这时候还能活着同人说话,我若是你,此刻该是感天拥地拜菩萨了。”
景行舟很认真道:“我不拜菩萨。”
茶娘被他逗笑了,抬手指了指梨案上的糕点,“你睡了好几个月,先吃点儿东西吧。”
景行舟确实饿,他虽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这女子,可鼻子却更早地嗅到了食物的香气。
他起身坐在梨案旁,捏起糕点刚嚼了几口,茶娘便说:“糕点内加了药。”
景行舟猛地噎住,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她。
茶娘忽地笑弯了腰,颤声问道:“我头次见妖,你们这一族人都是这般有趣吗?”
景行舟伸手去摸茶盏,不做理会。
茶娘问:“你竟尝不出这东西里有没有药?”
景行舟顿了顿,摇头道:“我没喝过药,那是什么味道?”
茶娘皱起鼻子,觉得牙根都软了,“很苦。”
“苦。”景行舟咬了一口糕点,眼眸里染着笑,如月如水,柔得一塌糊涂,“这是甜的。”
茶娘先是一愣,随后摇头,失笑一声:“傻狐狸。”
宝阁内多了个少年人,绮秀以为不妥,这事先不论楼内的姑娘们如何说,光是康大人那边,就很难解释,可茶娘却不以为然,景行舟夜里又不在她房中睡,白日茶娘见他就是用饭时。
后来又不止了。
有次,茶娘新编了一支舞,在台上争头牌,瞥见台下的景行舟,小狐狸好奇心重,眼睛盯着她手中花扇,乌溜溜地转。
那日后,茶娘见他的时间就多了,后来偶有台曲,小狐狸都化成她的模样,顶替出去,然后差着她去康府。
绮秀每每与他上妆时,都不由得打趣,道这么可心的人儿,不知日后要便宜给哪家公子。
茶娘告诉康牧,她有位姐姐,不幸离世,走前便把这孩子托付给她,康牧不疑有他,每每上街,也喜欢带着景行舟。
小狐狸很讨人喜欢。
再年春三月,康牧拜相,娶茶娘回府。
景行舟高坐檐上,看着她被众人簇拥出门,心中忽然生起莫名的情愫,景行舟不知那叫做什么,只觉得这与离开小沧界时不一样。
他疾步走出,在茶娘即将下楼时叫住了她,屏住呼吸,迷茫,又无措。
“这叫什么?”
喜帕掀开,茶娘回眸,静默片刻,含着泪,笑答:“这叫,离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