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陆章(1 / 1)

不是害怕,而是不快,非常的不快。

闭眼,睁开。

所有的情绪被压在眼眸深处,在抬眼时已是平静的模样,长时间衣服单薄地站在廊上,让她的手脚被空气同化得冰凉生寒,雪世略松攥着衣襟的、已经有些冻得麻木的手。

濡羽色的发丝勾着苍白的脸,雪世用一如既往淡薄的语气说:「请你回吧,我要休息了。」

说完她转身就进了卧房。

雪世在一个呼吸之间想了很多,身前的青年是‘爱’着她的,哪怕这爱意已经扭曲得黏稠而令人作呕,是不正常的,是变态的。但不论如何,松木藤一郎是爱着她的。

藤一郎也没有阻拦她,只是站在雪地中央,看着少女伸出纤弱的手,拉上了障子门。

雪世褪去披着的单衣,如绸缎般的黑发齐整地披散在枕后,她躺在床上,并没有真正地睡着,而是将呼吸调节成和缓而规律的姿态,阖着眸,倾耳捕捉来自庭院中的每一丝动静。

……

翌日,翌日的翌日,一连几天,藤一郎都来了。

每一回千金都紧闭着门,除了这次。

她甚至穿着繁复的常服,手中持着华美的银箔衵扇,面朝着薄雪点缀的素雅庭园,像是黑白的世界中唯一的一抹浓色,端坐在障子门前,静待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雪花纷纷扬扬地自云雾中落下,如柳絮一般,妆点了寂荡无月的黑夜。

「请你不要再来了。」

千金忽然开口。

伴着她冰冷的语调,身上残留着浅淡的茉莉气息,藤一郎两手收在亚麻色的袖中,划破夜色而来,羽织被风吹得扬起,屐齿近乎无声地轻落在雪地上。

他轻笑一声,「您可真是无情,明明我是如此的爱着您。」

用着敬语的青年,却带着高高在上的视角,俯视着鸦发雪眸的美丽少女。

眼眸的雪白与发丝的鸦黑,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幅清丽的水墨山水画,却又因身上夺目的五衣唐衣裳,妆点上华丽绚烂的浓彩,成就了如长谷川等伯笔下澹远与浓艳交织的枫图。

「爱?」如画的少女开口道,她歪头,衵扇边缘半搭在眼眸前方,疑问道:「你确定吗?」

「可是在我看来,你只是在自我满足罢了。」

「太可笑了。」少女用她那如冬阳般的美好声线,轻嘲道:「你没意识到吗?还是说应该意识到了,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呢?」

藤一郎笑意淡去,牵了牵嘴角的弧度,最终没能牵动,放弃似地沉下脸。

「你爱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幻想,请别用这样廉价的情感来恶心我,松木先生。」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却像是拨动了隐藏在心中的,某样东西,像是自尊、像是渴求,燧石轻敲,嚓地火花进迸,落在贫瘠枯败的荒野,点燃火种,唰地一路爬上了他的眼眸,占据了他的思考,滚烫地灼烧着他的整个灵魂。

平整的指甲一下伸得长而尖锐,诡谲的黑色斑纹从脸侧蔓延开来,眼眸闪着妖异而可布的光芒。

如果雪世看得见,一定会意识到身前的青年是异常的吧。

——啊,吃掉好了。

——吃掉的话,就能永远融为一体,就能永远都分不开了。

除此之外,松木藤一郎已无法再进行任何正常的思考了。

浊热的吐息扑打在雪世的面前,本能让她下意识扬起手,紧接着一道剧痛穿破脆弱的皮肤,刺入了她白净细瘦的手腕,殷热的液体一下子自撕裂处溢开,滴答滴答地,扎眼地落在地板上。

咬着她的凶兽的牙忽然一滞,微微颤抖着,彷佛正在竭尽克制什么似的。

就是现在。

寒芒一闪,少女反手握在手心的匕首,在空中一转,越过发丝,扎入青年的头颅。遇到阻力的一刹那,雪世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往下使力,穿破了坚硬的头骨还不作罢,握着匕首奋力一搅,最后拔出,鲜红如烟花般炸开。

雪世不比男子有力,主动接近是一定会暴露的。所以她必须放松藤一郎的警惕,并且激怒他,让他主动靠近以达到杀死对方的目的,为了以防万一还在匕首上涂了剧毒。

人只要有了感情,就会有破绽。

[小姐!您怎么又待在房外了,小心冻着呀!]

[小姐,你看!是枫叶哦。]

[太好了,小姐嫁给新原大人,一定能够幸福的吧!]

一命偿一命,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

少女像是自浮世绘卷走出的鬼女,姣好的脸以及华美的十二单上沾满了腥红温热的血,她一手握着匕首的剑柄,一手抵着青年的脑袋,看似在爱抚一般。液体顺着指尖,滑落剑柄,自剑峰处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若是人一定早死了吧,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身前的青年是食人的恶鬼。

头上的窟窿在飞快的愈合,眼球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剧烈的疼痛与愤怒刺激着恶鬼。

喀的一声,心中的天秤倾斜,浓稠腥臭的红色泥沼自裂口灌下,将松木藤一郎最后一点的人性、爱意、渴求通通覆没,直余脑中食人鬼最真实的本能——杀死她、吃了她。

本应停摆的呼吸再度打在手腕上,雪世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强烈的禁锢自脖子处传来,食人鬼有力的手直直扼住了少女纤细的脖颈,指甲尖锐地刺入了她白皙无瑕的肌肤,整个人被掐着悬空抬起。

「呃、啊……」压迫感与窒息感让她痛苦地张了张口,氧气却被断绝在了脖颈处,无法传递至肺部,只剩下几个破碎的气音自她齿中泄出。

血液无法流通至大脑,浓烈的晕眩感朝雪世袭来,她努力伸手扒着青年的手臂,却如蚍蜉憾大树,手指一点一点松开,直到手与脚接连失去力气,树影摩娑的声音、风拂过面凉凉的感觉、鼻尖浓烈的铁锈味中的一缕茉莉香都在逐渐远去。

华美衣袖下纤弱的手软软地垂下。

「水之呼吸.壹之型。」

在感官即将被黑暗吞没之时,雪世彷佛听见了这样一道声音。

微沉的、清冷的,像是清泉碰撞,又像是平静的水面。

「水面斩击。」

绮丽而凛冽的藏蓝色刀光,划开一道俐落的斜直线。

血迹一甩,收刀入鞘。

冰冷的氧气重新灌入肺中,雪世一下子摔落在地,倾泻而下的鸦发与着华贵的褶裙散乱开来,她撑着地,泪水自眼眶溢出,一手摀着喉咙痛苦地咳嗽着,即使如此狼狈的姿态,也依旧是松木藤一郎眼中世上最为美丽之人。

——啊咧?

视线逐渐歪斜,离少女越来越远的松木藤一郎瞪大了眼,看见了倒下、并正在一点点消散为飞灰的身体,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松木藤一郎的头颅躺在雪地上,终于意识到,他即将迎来死亡这件事。

并且已经无法挽回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想,一直看着呀。

松木藤一郎看着少女,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愤怒与不甘等,似乎也随着死亡的到来而逐渐消却。

心道:啊,说真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总是为她说故事,为什么呢?明明连一句回应都无法拥有。

啊,是啊,原来是这样的啊,被斩断头颅的青年终于想起来了。

[只要能看着雪世小姐,就是松木藤一郎的全部幸福了。]

……

不是经常有的吗?

物语里,有着花容月貌、亭亭玉立的华族女子,恋上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最后二人经历世俗的不能理解等种种磨难,穷小子奋发向上,最终出人头地,给了女主人公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二人喜结连理,岂不乐栽?

就像江原左卫门和新原润子一样。

松木藤一郎深知自己永远无法触碰到那位天女般的少女,只敢在心底悄悄的祈愿着。

千金的背影总是萦绕着,一种无法融于此世的疏离之美。

啊,只要能默默看着就好,仅仅这样,就是在下全部的幸福了——松木藤一郎如是告诉自己。

可是心底到底还是不服的吧。

然而当他在江原左卫门的书房,看见了那位将会成为千金夫婿的男子时。

完败。

那是他当下的唯一想法。

儒雅有礼,进退有度,是华族出身的公子才有的教养,新原润一郎着一身新潮的黑色马甲衬白色西服,手中持着顶白色礼帽置在胸前,黑直的发丝搭在脸的两侧,他侧过头,瑰丽如鸽血石般夺艳的玫红眼眸,像是对待蝼蚁般,没有感情地落在他身上,令人遍体生寒。

「润一郎,这是松木藤一郎。」左卫门道。

新原润一郎有礼的颔首。

他能给雪世小姐幸福吗?

那样美好的女子应当得到幸福啊。

出自这样的心态,他逐着新原润一郎,跟了上去,然后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请问,有什么事?」

月光落在新原润一郎的脸部轮廓上,看起来格外的苍白,苍白得近乎病态,相衬之下,那双慑人的红眸也就红得越发渗人。话音有礼,却隐隐比方才多了几分敷衍与不耐,就像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藤一郎不知为何,感觉自己身体发冷,所有的血液像是一下子全灌到了脚底,生物存续的本能在疯狂地叫嚣着逃跑。他只是紧抿着唇,攒紧了拳,盯着男子道:「雪世小姐是很好的女子。」

新原润一郎没有回应,甚至想绕过他离开。

「这很重要!请听在下说完!」藤一郎张开双臂,拦去了他的去路。

男子的耐心终于告罄。

「啊,那么就尝试看看吧,你是否能够接受我的血。」

那日,是一个转捩点,是松木藤一郎身而为人的终焉,也是他堕化为恶鬼的新生。

成为了食人鬼,得到了强大力量和自愈能力的松木藤一郎,在不断吃人增强力量的同时,心底的某些东西似乎也随着身体产生了变化,现在想想,大概是属于人的那一部份在渐渐消失吧。

而那份对于江原雪世的执念,也扭曲得看不见最初的模样。

……

谢谢你,猎鬼人。

没有让我,亲手杀死自己所深爱的少女。

「要小心,无惨大人。」

松木藤一郎看着少女,在说出这样一句看似意义不明的话语后,就泯灭成为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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