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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梅花簪(1 / 1)

苏怜长舒一口气,回首去看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瞬间,她思绪空白,不禁喃喃出声:“是你……”

身后的男子面容清秀,眉眼间均带着君子端方的淡然气质,像是立在雨雾中的修竹。

苏怜曾经见过他几次,那时在宛州的杏安巷里。

他有时会坐在谢衍的一侧,低眉敛首地喝着茶,从不多话。

却没想到在京城还能再次遇见他。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苏怜朝他微微颔首,压下心中的惊惧,柔声道谢。

那人轻“嗯”一声,随后便问道:“苏姑娘,你怎么会在京城?”

苏怜微怔,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她心里一颤,决定寻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如果告诉他自己目前在侯府后厨做工,那凭着他和谢衍的熟稔,他必定会告知谢衍实情,自己的谎言将不攻自破。

苏怜咽了咽嗓子,斟酌半晌,装作淡定地答道:“几月前我偶然得到家人的消息,便赶紧到京城来寻亲。”

那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那可有寻到?”

没想到他竟然刨根问底,苏怜差点舌头打结,支支吾吾:

“未曾寻到亲眷,许是当初消息有误。”

那人见到苏怜神色怆然,便没再询问,而是将目光扫向远处那两个青衣小厮,语气凝重道:

“京城权贵大多…沉湎声色犬马,你在这儿还需小心。”

顿了顿又道:“若是没有其他要紧事,还是尽早回到宛州为好。”

苏怜冷不丁听到他的关心,心下疑惑,但还是真心实意地向他福身道谢。

那人朝她点了点头,道:“那两人已然走远,我带你下去吧。”

苏怜脸色僵住。

毕竟男女大防,刚刚也是迫不得已事急从权,现下若是他再带自己从屋顶上下去,少不得……

她用手捏着袖角,咬着嘴唇恳求道:“这位公子,可否…寻个梯子来。”

那人见她神色尴尬,也知道自己刚才实属唐突,他沉声道:“稍等。”

随即,他跳下屋檐,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从隔壁商户的后院里拿出了个八尺多高的梯子,立在了房檐下。

苏怜提起裙角,小心翼翼扶着梯子,慢慢挪腾下来,足足花了快半盏茶的时间。

当她的绣鞋终于踏在地上的时候,苏怜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直到快要抽筋的双腿,朝着那位公子再次道谢。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转身便要纵身离去。

苏怜刚想问他姓甚名谁,想着若是此后见到,定会好好报答。

结果她还没开口,那人转眼间就不见了。

她不敢再耽搁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不远处的醉仙楼里,坐在一楼的角落,望眼欲穿地盯着醉仙楼的大门,等着小满找来府卫接她。

结果,她最后没等来穿着玄衣银甲的侯府侍卫,反而是看到了一个穿着绯红色衣袍的纨绔公子。

手里拿着折扇,风流倜傥地扇着风。

身后的小满急得眼圈微红,正一个劲儿地扯着他的袖子,似乎是想让他别再磨蹭。

苏怜站起身,朝着小满的方向唤了一声。

只见小丫头眼睛倏地亮起来,朝着自己的方向快速奔来。

而她身后的绯衣公子桃花眼微眯,似笑非笑,悠闲地跟在她身后。

苏怜记得她曾经在寒草阁的门口见过此人,谢衍唤他叫做顾景山。

这京城里身份显贵到能与侯爷交好,况且又姓顾的也只有顾家的公子。

她心里紧绷着的弦松懈下来。

有他在,想来两个人应该是安全无虞了。

她看着站在一旁哭鼻子的小满,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了她一下,随后曲膝,朝着顾岐行礼问好。

顾岐看着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女子,心里暗赞。

刚刚从那个哭鼻子的小丫头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他也算对事情始末知道了个大概。

能在危急的时刻敢于取舍,自己担着风险,让另一个人跑去通风报信,这步棋走得到也算是有急智。

并且能第一时间想到要跑到醉仙楼来,而不是傻乎乎地顺着巷子逃回府,这个厨娘倒是生了个七窍玲珑心。

谢淮之艳福不浅啊……

顾岐唰地一下收了扇子,朝着苏怜风度翩翩地说道:

“苏姑娘不必惊慌,在醉仙楼的地界,有我顾岐在,没人能欺辱你们二人。况且你是谢侯爷家的人,我定不会让你的安全出了差错。”

苏怜面上微红,他那句‘谢侯爷家的人’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过她也不是斤斤计较字眼的人,现在顾岐能护住她们安全,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于是她礼貌地展颜一笑,没再做声。

顾岐挥手招来了前台的掌柜,低声吩咐:“去寻一辆马车,并上五个身强体壮的护卫,腰上都带好醉仙楼的胡桃木腰牌,顺着永乐大街走,送这两位姑娘回宁远侯府。”

那掌柜低头称诺,马上脚不沾地地张罗伙计备马套车去了。

顾岐吩咐完了便打算转身离开,却看见那个刚才向他求救的小丫头还在哭得稀里哗啦,那眼睛肿得像毛桃一样。

他心里不由地觉得好笑。

刚刚她在街上看见自己,就像是猫捉耗子一样地扑上来。

顾岐倒是对她有些印象,知道她是宁远侯府的下人。

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下人,竟敢扯着他的领子叫唤。

大有他不答应去救人,她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气势。

顾岐打心眼儿里觉得好玩,当时就忍不住逗弄她,说:‘他和她的那位苏姐姐乃事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没什么心情去救她。’

结果这丫头片子竟当街抱着他的大腿哭起来。

当时就在叹春楼的门口,一排的姑娘从二楼的回廊频频朝下看。

顾岐觉得他要是再不答应她,那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

于是,他便被她一路扯着袖子,紧赶慢赶地跑了几百步,总算是赶到了醉仙楼救人。

好在这位苏姑娘没伤到一根毫毛。

不然,不光是这个小丫头天天要找他来要债,连谢衍也得把自己拆卸入腹。

顾岐想到谢淮之那阎王爷一样的冷面,打了个寒颤。

旋即,脸上对着苏怜的笑更是和气了几分。

最后,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总算是一切都备好了。

苏怜和小满从醉仙楼的后门悄悄地溜出去,趁着四下无人爬上了马车。

临行前,顾岐送了一大包核桃酥,总算是止住了小满的哭声。

终是在酉时三刻的时候,二人才到了侯府的侧门。

苏怜把脚跨进门槛那瞬间心才揣回了肚子里。

她长舒口气,然后直奔膳房。

后院二十多个人现在还在饿着肚子呢。

***

宁王府

雕甍绣槛,碧瓦飞檐。

李徽明单手持着一串蜜蜡玛瑙佛珠,跏趺盘膝坐在榻上。

手里缓缓地捻着隔珠,嘴里念着“除贪念痴,杀烦恼贼”,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面前衣襟半褪的舞女歌妓。

纤纤素手,腰肢轻摆,手里拿着十面埋伏的琵琶,嘴里念着动人心肝儿的艳诗。

轻把郎推,渐闻声颤,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试与更番纵

女郎们声音娇柔,宛若莺泣燕啼,李徽明眸色渐暗,长臂一展,便捞了近身的一个歌妓锁在怀里。

纹银的梅花簪从青丝中掉落,簪尾尖锐,划坏了李徽明手中的珠串,淡黄色的圆润母珠豆子般噼里啪啦撒了一地,李徽明却没心情拾起重串。

整整十八年,他念着褪尽凡念,离欲阿罗汉,却在见到那梅花簪的第一眼便想着斩断所有佛缘。

他扼住那女郎的下巴,将她脸掰向自己,粉颜微醺,眼儿妩媚,满身香雾,撩人心神。

他将鼻尖缓缓划过她细白的颈子,最后移到鲜嫩红唇上,最后他扯下肩头碍眼的紫烟罗,揽着细腰猛地使力,那含苞待放的冬雪梅花就压在了身下。

触目下的都是白,眼睛里的都是欲。

他带着赤玉扳指的手扯着她的发丝,想贴近去吻咬,却不由得顿住。

这不是她,不是十八年前的那个人。

那个女人永远都不会拿这种眼神去瞧自己,那双潋滟的杏仁眼只有恨和惧。

李徽明败兴地从洁白无暇的胴.体上起身,随手抓过一旁的织锦毯子,扔在了那个歌妓的身上。

肮脏下作的窑子里的女人,怎能与她相比。

他深深吸气,似乎是想将屋子里燃的檀香全都吸进肺里,才能找回一丝清明。

但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在他今日看到那个女子的那一刻,他就像是摔下高台,只留刺骨的震颤。

太像了。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圆润的像是牡鹿一样的杏核眼,里面好似载着让人销魂的魔力。

粉面桃腮,花骨朵一样欲绽的红唇,一头缎子一样柔且亮的青丝,钻进他的心里。

他曾经以为十八年前那个女人死了,他的心就如同干枯松枝一般不再鲜活,但如今它就像是火焰一般地跳动。

就像是火之于烛蜡,光之于灯盏。

他想要得到她。

李徽明轻叩紫檀陶案,一旁候着的小厮双腿打颤地低首凑近。

“如何,人可找到了?”

他声音如同遒劲枯枝,干哑得吓人。

“禀……禀大人,还未……”

那小厮似乎忍住嗓间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

李徽明目光幽暗,只觉得期间气势冷得刺骨,几个呼吸后,他微启薄唇,语气冰得吓人:”无用之人,不必留下了。”

那人懂得这是宁王震怒的征兆,他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退出厢房,生怕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是那两个倒霉货,说不定自己也会人头不保。

李徽明眼睛微闭,又回味起了在蒸玉坊门前那惊鸿一瞥。

那个姑娘手里仿若拿着些瓜果蔬菜,想必是酒楼或者大户人家的小厨娘。

在京城,别说是一个厨娘,就算是高门大户家的嫡女,他也照样能掠来作禁.脔。

他拾起那个歌妓留下的八角梅簪子,嘴边浮起了瘆人的冷笑。

阿幽,你我是天定的姻缘,即使你已经去了,我依然会寻到那个和你相似的女人,让她代替你陪在我身边。

至死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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