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顾岐才没理会这个傻得冒烟的承诺。
他如往常一样,穿着自己月白色的绸缎中衣,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铺满墨狐皮的床榻上,随手翻了两页书,觉得神思倦怠,便准备熄了灯就寝。
结果,他还未来得及吹灭蜡烛,窓纸糊的红木窗户就被人猛地推开,冬夜里的冷风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一起钻进来的还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满瘪着嘴,气得跺脚,
“你骗人,你怎么不脱光!”
声音洪亮,响彻整个院子,震得窗前梅花上的雪粒子都颤了下来。
顾岐觉得自己实在丢不起这个人,趁她没喊出什么其他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赶紧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捂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提着她的衣领,把人拖到了屋子内。
顾岐连忙阖上窗户,试图阻断屋子里的声音传出去。手忙脚乱做完这一切,他火冒三丈地朝着小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狠恶恶地说道,
“你怎么能蹲墙角偷看!”
小满据理力争,她瞪着眼睛,气势绝不能输,
“你出尔反尔,你说要不穿衣服睡觉的,结果你包得严严实实,还披着狐狸皮的大氅,蚊子怎么可能咬到你!”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又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怪不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顾岐已经被气到眼冒金星,他无奈地摆了摆手,直接把身上披的大氅扯掉,又直接解开了里衣上的一串盘扣,露出了一大片精壮的胸膛。
“好了,姑奶奶,我已经脱了,您就出去吧。”
小满像是教书先生查作业一般地扫视了一眼,撇撇嘴,觉得顾公子比她村里种地的农户要瘦多了,实在是弱不禁风。
她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说道,
“那你不许半夜再偷偷穿上。”
顾岐强颜欢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哑巴亏。再好的刻刀遇上顽石,也雕刻不出什么好字。
他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再让这个傻子声张,自己明日就不用出去见人。他一鼓作气,把身上的中衣直接脱下来,团成一团丢在地上,咬牙说道,
“现下可以了吧?难不成你还要看我脱裤子?”
小满城墙一般厚的脸皮也红了红。
她从前在田地里只见过男人的赤膊,倒是还没见过脱裤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裤子不能随便脱,她摆了摆手,深明大义道,
“不用了,我…我出去了!”
“等你明日睡醒了,便知道被毒虫咬一口多疼了。”
小满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想起她小的时候,在夏夜的瓜田里,被蚊虫咬得整条腿的发肿。荆州的蚊子在冬日里还这么厉害,定是比她小时候遇见的要凶猛多了。
阿怜姐姐该多疼啊!
顾公子这种富家子弟,一定要亲身经历才能知道这其中的苦。
小满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让贵公子体验民间疾苦的大好事,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朝顾岐展颜一笑。
“明天见!”
说完便一溜烟儿地推开门,做贼般地溜出去了。
***
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顾公子最近快要被累得呕血。
他一边要帮着谢衍筹备催.情香解药的事情,一遍又要应付小满。
那天晚上,顾岐狠下心给自己脖子上掐了一块红,第二天声泪俱下地说确实晚间有毒虫出没,但自己通过以身试法已经找到了破解的办法,一定会给她的阿怜姐姐配出驱虫的药膏。
本以为如此说,那块顽石就会消停了一些日子,结果她对此格外上心,三天两头来找自己要做好的药膏。
顾岐一个头两个大,对谢衍那两口子产生了深深的怨念。
谢衍催命似得找他配解药,苏怜则是间接地给他找了个□□烦。
顾公子心一狠,决定这“驱蚊药”还要追根溯源。
治标不如治本。
于是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张方子,让小厮买来一堆药材,研磨成粉末,融化到香膏里。
随后,拿着这特制的“驱蚊药”,一脸喜悦地交给小满,千叮咛万嘱咐,让小满一定要盯着她的阿怜姐姐涂到脸颊,脖颈,耳后。
小满似懂非懂地应下,转头就去了苏怜的厢房。
顾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得格外阴险。
那药膏里有黄连,黄芪,黄柏,三七,穿心莲…
几味最苦的中药顾岐都足量地加进去了,希望荆州的恶毒蚊虫,今晚也能收敛收敛。
顾岐神清气爽地开始认真研究起来那味催.情香的解药,今日他已经有了眉目,明日应该就能做出成果,随后便拿给谢衍,让他找人试药便可。
顾家二爷心情舒畅地哼着歌,只觉得自己神机妙算,聪明绝顶,连着手下磨药的动作都利落了几分。
***
次日,顾岐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的厢房子,手里摩挲着一个青花瓷瓶,心里默默地数着,
三,二,一。
果不其然,隔扇门被人一脚踹开,谢衍脸色黑得滴水,语气狠烈,锋利的像刀子一样。
“顾景山你搞什么名堂?”
顾岐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吊儿郎当地回他,
“你娇妻在怀,不知道你兄弟心里的苦,我只是略施薄礼,让你也尝尝我心里的滋味。”
谢衍冷笑一声,沉声反驳,
“荆州城里花楼多的是,我看城南的春梨苑就不错,我要不要给你回礼,帮你在花魁那儿叫桌酒席?”
顾岐摸了摸下巴,思索良久,最后觉得自己最近心力交瘁,暂时没那个精力享受齐人之福了。
他无奈地摆了摆手,最后决定拿出手里的瓷瓶,来浇灭谢衍昨夜‘饭在碗里,想吃又吃不到’的怒火。
“喏,这是解药,已经研制的□□不离十,你最好寻个人来测验一番。”
谢衍刚才还冒着火的目光一瞬间凉了个彻底,变脸比翻书都快。
他接过顾岐手中的瓷瓶,仔细放在鼻尖闻了闻,旋即脸色松弛下来,缓了语气说道,
“多谢,若是没有你,此事怕是难办了。”
一听此话,顾岐狐疑地皱了皱眉,觉得今日的谢衍格外地好说话。
若是在之前捉弄他逗乐,他必定气得火冒三丈,一连要冷脸好几天,说的话比冰碴子都冻人。
怎么今日…像是心情愉悦,不想追究的样子?
谢衍慢条斯理地把瓷瓶收入袖口中,唇角挑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
“你特意做的药膏还剩下了一大半,我今早拿给了小满。我和她说,苏怜涂了药膏之后见效较慢。反而是……服用到肚子里后,蚊虫叮咬的疼痛好的特别快。”
顾岐心中一紧,只觉得心里没底,有种阴谋弥漫的味道。
果然,他猜对了。
谢衍笑得挑衅,接着道,
“小满姑娘听过后很激动,她担心你被咬了之后痛痒难忍,正准备把剩下的药,都劝你服用下去呢。”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了踏踏的脚步声。
小满今日穿了一身湘妃色的袍子,亭亭玉立,格外神采飞扬。
她朝着谢衍福身行了礼,旋即从袖口里拿出了那个靛蓝色的瓷罐,和昨日他送出去时分毫不差。
顾岐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他刚想劝小满让她把这瓶“珍贵”的神药留给自己用时,谢衍忽地开口,
“小满姑娘,顾公子刚才痒得打滚,一会又痛得冒冷汗,看来是被那毒虫咬得不轻。”
小满一听,连忙着急地打开药膏罐子,凑到顾岐身前。
谢衍忍住嘲笑的冲动,语重心长地吩咐道,
“你好好照看顾公子吧,我先走了。”
小满作为侯府的丫鬟,自然把侯爷的话奉若圭臬,她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一脸愧疚地看向顾岐。
如果她当时没逼着他把衣服脱了,是不是顾岐就不会被咬了。
听侯爷刚才的描述,顾公子该多难受啊。
一想到这她心里更着急了,她把那罐药膏放在顾岐嘴边,
“阿怜姐姐说,抹药的效果不如吃药好,你快尝一口!”
那股子冲鼻的气味猛地钻进顾岐的鼻尖,熏得他头晕目眩,漫天的金星中,他似乎想到了谢淮之那个狗东西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