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州到剑南行军,没有一两个月是决计到不了的。
这也是成康帝考虑到纪潇还有一个月方能生产,等她生产完坐坐月子,“齐王”也该到剑南了。
也无需纪潇亲上战场,只要能在大军面前露个面就行。
而在朝臣眼里,一旦南军回撤,朝廷与陈樾就会形成僵持之势,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制定战术,的确是不急着开战,齐王这时候从齐州赶过去,也不算耽误事。
而华飞带着从京军里抽调的军赶来剑南,由于还要押送粮草,因此一月以后才到。
增援到的第一日,华飞就与平凉王的兵正面打了一仗,两方势均力敌不分胜败。这一战两方都纯属试探之意,因此试探过后,便纷纷撤兵,继续僵持。
本也有气势满满想一鼓作气进攻的,在这一战过后,也意识到兵多粮足也未必能在剑南占到什么便宜,还得从长计议。
华飞在这还算稳定的僵持中,以刺探敌情为名率一支队伍扮成当地百姓走山路潜入剑南,走到半路,他自己却带了几个亲信悄悄折回阆州。
登上林宅大门时,华飞还很是激动,这半年多不见,他实在有不少话与齐王和小舅子说,然而哪知他登门时恰好宅子里正乱着。
也就门房能招呼他两句:“云麾将军,您来的着实不是时候,要不这样,我给您收拾个客房您先歇一歇,没事就别出来了。”
华飞:“……”这冷酷无情的待客之道。
他问:“这到底是怎么了,莫不是……”
门房道:“主人临盆了。”
华飞:“啧,那我还歇什么歇,我去看看。”
门房甚至来不及拦,心想你去看看有什么用,你一不是亲长二不是夫君,放别人家里得统称“外男”,往那一站算怎么回事。
但又想到主人在这里除了有正君陪着,连个朋友都没有,想想挺寂寥的,这华将军好歹是个熟人……
华飞跟着大家奔忙的方向,轻松找到了正院的位置,里面婢女进进出出,都很慌乱。
她们虽然扮成婢女,但都是暗卫出身,又多半未经人事,毫无经验,只知道生子凶险,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叫她们去战场上送命未必会慌,叫她们做这种事,那真是慌得不行。
华飞看着看着,也不禁慌了,他环视一周,走到同样侯在外面的唐鸠身边,既微怒又纳闷地问唐鸠:“林咏召呢?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怎么不在!”
妻子临盆丈夫不在身边,像话吗!
他们殿下这么尊贵的身份,就更不能受这委屈了,就算林今棠是他小舅子,这事也得给个交代!
唐鸠这会儿连一贯的笑容都摆不出来,很不客气翻了个白眼:“正君在屋里。”
华飞刚握紧的拳头悻悻地松开:“啊?他,他进产房啊?”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旁的女子生病顶多稳婆和女医在里头,女医难找,大多人难产凶险时也都是硬挺过去,而林今棠
纪潇整个人挂在木架子,听到外面的声音,还有精力调侃一句:“这华飞没准是个送子观音转世,他一来阆州,我羊水就破了。”
林今棠听着很不乐意,一边拿帕子给她擦擦汗,一边道:“我才是负责送子的。”
纪潇得分出神去忍痛,脑子不太清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笑骂了一句:“去你的,唔……”
她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林今棠见她扶着木杆有些吃力,便把她抱下来,挂在自己身上。
他扶着她,温柔地在她脸上亲了亲:“若是撑不住的话,便去躺着,保持体力要紧。”
纪潇隔了好一会儿才应:“还行,有力气,我只是……没想到这么疼。”
她声音有些发颤,疼得一顿一顿的:“我,上过……上过战场,受过腹伤,背伤,刀枪剑戟,都没有……没有这么,疼,的。”
其实也不尽然,但那种外伤,疼在什么地方是有预备的,习惯了的,可这种疼,持久且预料不到尽头,仿佛遍及全身,无论怎样调整姿势,那疼痛都愈来愈烈。
林今棠心疼得要碎了,不住地拍她的后背,除了“对不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在这瞎道歉,还得让纪潇分出神来安慰自己,又连忙转口:“我们打个赌,我赌你一个时辰内便能生完,绝不受更多的罪。”
纪潇笑了下:“你要是……输了呢?”
林今棠慌忙之下,随口续上:“我输了,便,便这辈子无法翻身,永远在下面。”
纪潇差点把孩子笑掉。
奇异般的,似乎好受些了。
夜色渐至,一个半时辰过去,自然是林今棠输了。
纪潇以为自己便算是疼,起码也能忍住不喊,然而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哼哼唧唧,她也不记得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声音哼唧,反正嗓子不受控制,那些声音,似乎都是无意识地溢出来的,是最本能的反应。
幸好她便是怀孕的时候,也没少四处走动,体力依旧超群。
站着生相对来说没那么疼,还快,但很少有小娘子能一直站着生完的,通常站一会儿就没力气了。
纪潇这胎不算是特别顺,前前后后三个时辰,却始终坚持了下来。
请来的稳婆频频惊叹,说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坚强的女子。
“快了,快了,娘子再用力一些。”
纪潇心想:我哪还有力气可用。
她的力气不是累没的,完全是疼没的,现在身上发虚得很,她干脆跪了下来,借着俯撑在地上的姿势平复气息,这样一点点的省出力气,总算是听到了一声声惊喜的欢呼和夹在其中的婴儿啼哭。
她两眼昏花,感到自己落在了一个怀抱里。
心里头想:小兔崽子给我等着,早晚收拾你。
纪潇倒是没有昏过去,她稍稍缓了一会儿,意识就清醒了,疼痛还是没散去,但这点余痛好忍多了。
林今棠守在她身边,又是亲自给她擦掉身上的血迹,又是吩咐人端吃食,亲自喂到她嘴边。
稳婆头一次遇见自己和婢女们的活计都被一个郎君抢了的情况,抱着裹上襁褓的婴孩站在一旁,颇有些茫然。
她等林今棠稍稍得了空闲蹲到纪潇面前的时候,将孩子抱到床边,笑道:“夫人也看看孩子吧。”
纪潇也是见过盼儿出生的模样的,对抱到身边的丑东西早有了心理准备,她无言片刻,干巴巴地评价:“嗯……他爹娘都好看,应该不会很丑。”
又问稳婆:“是男还是女来着?”
稳婆:“……”感情刚才喊了半天,您都没听进去。
连忙堆出一脸笑:“是个小子。”
纪潇便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说:“那抱给乳娘吧,反正我不喂奶。”
稳婆:“……”
稳婆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至少孩子顺利出来,又是个男孩的时候,她是真心高兴,现在这高兴生生被这对奇怪又莫名淡定的夫妻磨没了。
如果不是亲眼见了这位夫人生下孩子,她都怀疑是不是亲生的。
乳娘也有些心里没底,她是阆中县令的妻子,被请来当乳娘时,知道这间宅子里住的是从京城来的达官贵人,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但单看现在聚在阆州的兵力,就知是他们小小县令家得罪不起的。
本来她要是当好了乳娘,那是天大的好事,没准夫君也能调回京中做官,可现在这小公子似乎不受父母亲喜爱……
她抱着孩子随稳婆出去,一开门便惊了一下,只见满院子的仆从都躬身朝这孩子行了个礼,为首的阴柔男子笑眯眯地从银袋子里掏出赏钱,发给了二人:“小郎君出生可喜可贺,辛苦二位了。”
竟每人都有十两!这可是除了工钱以外额外的赏钱。
唐鸠做事周道,又让手下人给今日所有在场伺候的人发了赏,这会儿终于有了新生儿降生的喜气,院子中热热闹闹了起来。
纪潇对这热闹全然不掺和,她填饱了肚子,又喝完了林今棠备好了掺了药材补汤,就窝在他怀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林今棠确认她已睡熟,心里便痒痒了起来。
他想去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又觉得此时此刻离开纪潇不太厚道,该一直抱着她看着她才是。
如此反复纠结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听到隔壁传来嚎哭后,轻轻抽出了手臂。
他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我也是为了阿鱼不被吵醒,看看就回来。
隔壁乳娘也刚从半梦半醒中被吵醒,抱着孩子哄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了门:“孩子怎么了?”
乳娘认出这是那位林郎君的声音,连忙开了门,道:“郎君快请……小儿夜里啼哭,乃是常事。”
屋中有别的婢女守夜,此时纷纷行礼,林今棠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指指隔壁:“莫要吵醒你们主人。”
又冲着乳娘怀里的孩子伸出手:“牢烦乳娘教我怎么抱。”
乳娘自无不可,小郎君的爹终于来看了看,她心里安了几分,虽说这家好像是那女子做主……
乳娘本觉得男子粗心大意,抱婴儿这事得慢慢教,但她只说了一遍哪里该注意的,林今棠便记住了,抱着漾儿的姿势没有半点出错。
本还在哭闹的漾儿止住了声音,用好奇的小眼睛望着他,他笑起来,漾儿便也跟着笑。
乳娘适时道:“郎君给起个名字吧?”
林今棠道:“名字早已定好了,叫作纪漾。”
乳娘一听,得,连孩子都不姓林,不过这位郎君似乎没有分毫的介意。
林今棠抱着抱着便上了瘾,有些舍不得松手,小漾儿在他怀里待了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像是极为信赖他一般。
但他还惦记着自己在心里与自己说好的约定——看看就回去。
乳娘似乎看来了他的摇摆,劝道:“要不郎君抱去正屋,小郎君跟着父母睡,没准晚上便安生一些。”
林今棠“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抱着小漾儿如同做贼,轻手轻脚地摸回了正屋。
许是他这动作大颠醒了漾儿,小家伙张嘴就要哭,林今棠连忙把他放下,捂住了他的嘴。
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林今棠有点后悔把他抱进来了,乳娘都是骗人的,哪里会安生,这么大点的孩子哭起来才不管面前是什么人呢。
他低声同他商量:“你心疼心疼你娘,她刚为了你受苦受累,你怎还吵她呢。”
漾儿自然听不懂,哭声不变。
林今棠正发愁,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力道不轻不重地在襁褓上拍了两下,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别哭了。”
说来奇怪,如此敷衍的哄竟有了效果,漾儿果真不再扯嗓子嚎,改成了一下一下地抽噎,抽了没几下便又睡了过去。
林今棠默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窥见了儿子欺软怕硬的天性。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男生女是骰子决定的哈,具体过程发了围脖做见证。
在我看来生男生女差不多都是一样的,生男可能会存在未来女子参政推行不下去,女帝只出现一代的问题。生女的话又要考虑大臣们的接受能力,太女继位本就很难了,太女还只有一个将来不知道能不能长成纪潇这样的女儿,就更难了,总之会使当前剧情的逻辑很难圆下去。反正两边都有弊,那就骰子决定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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