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玉脚步突然有点发飘,拎着水果先自走进厨房,一边打开水龙头洗手,一边问默默跟在身后的钟灵焰,“芒果火龙果还有榴莲,你要哪种口味的?”
钟灵焰听得一头雾水,走到南玉身边低头看了眼流理台上的三种水果,瞬间被榴莲魔性十足的味道呛得皱起眉头闪身避开,心里默默嗤了一声,“果然不复旧时水土,养出来的人不知是些什么玩意,连水果都尽是些古怪东西。”
他指了指长相还算规矩的芒果,勉强就它吧。
南玉挑了一个熟透的香芒冲了冲水,然后麻利地削出一碗漂亮的小方丁,冲干净手上甜腻的汁水后,从冰箱里取出下午剩下的蛋糕边角料和一碗奶油,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一份卖相极好的蛋糕盒子。
钟灵焰坐在餐桌旁,正有点好奇地盯着南玉从宜家买的厨房计时器看,看到南玉手里的蛋糕盒子,视线又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南玉把蛋糕和勺子放在他面前,顺手给他倒了杯凉白开,目光落在他随意束起的头发上,惊讶地发现这家伙何止审美还挺在线,这天仙简直就是个闷骚,他给自己变装后的头发不是纯黑色,是那种介于亚麻和咖啡色之间的色调,中间还若有若无的搀了几缕骚气的雾霾蓝。
南玉:“……”
难怪他那晚多看了两眼四个逃课熊孩子之中的紫毛男孩,还真的是被那头气死家长不偿命的叛逆发色给吸引的。
咱家祖师爷这心性……当真耐人寻味啊。
夜风掀起点缀着几朵玉兰花的浅绿色布艺窗帘,送进来一缕温柔的夜色,今晚夜空清朗无云,星星很多,有些仿若他生前看到的最后那眼月色。
钟灵焰垂眸看着眼前的蛋糕和水,朝南玉道了声谢,非礼勿视似的一直没抬眼,好像从朦胧的夜色里突然走进厨房明亮的灯光下,一直旁若无人的祖师爷素质也跟着提高了不少。
钟灵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朝盯着他看个没完的姑娘不尴不尬地说,“这水到也清冽。”
南玉忍不住笑了笑,“那要感谢净水器啊。”
钟灵焰听不懂,但总归是些奇奇怪怪的玩意,他这两天在电视上看得多了,心里渐渐也没那么一惊一乍了。
他拿起勺子盛了一块蛋糕吃进嘴里,眼睛忽然微微睁大了些,脸上难得浮起一丝鲜活气,转眼几大勺子下去,盒子空了一半。
这奇怪的东西,意外的美味。
月光,美食,温柔的晚风,这些惬意的东西他竟还有机会再次享用,能在涤魂钟下逃得一缕幽魂,这世上除了他还有第二个有过这份运气吗?
“从哪偷来的运气……”
他自嘲地想。
南玉看着钟灵焰狼吞虎咽的吃蛋糕,突然发现眼前的人和前两天比好像哪里有点不该一样,除了衣服和发型,好像还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是皮肤。
之前这家伙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团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幻影,可现在坐在对面的这个人肤色和肤质看起来更像真的了。
她突然鬼使神差的伸出一根手指在钟灵焰脸蛋上轻轻戳了一下。
祖师爷陷了一嘴蛋糕,唇边还蹭了一块奶油,鼓着两腮一脸懵圈的看着南玉。
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一瞬间的震惊突破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钟灵焰就这么鼓着腮帮子怔怔看着南玉,一双干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尾略略向下垂着,两人一坐一站,从南玉这边略高的视角看过来,这家伙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呆萌,像个无端遭遇姐姐调戏的大男孩,躲也不是恼也不是,好有教养的样子。
好有教养的祖师爷沉默几秒,动了动粘着奶油的嘴唇,低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找死吗。”
声音在奶油的粉饰下听不出什么威胁的意思,又或者是因为酒精上头,反正南玉是一点也没也被震慑到,反而觉得祖师爷奶凶奶凶的,太可爱了。
“你怎么变成真的了?”
她满心奇怪地问。
钟灵焰:“……”
合着他几日来一直是这女人的一场幻觉。
鼻端飘来女人呼吸间浅淡的酒味,还有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奶油蛋糕的甜香。
钟灵焰垂下视线,莫名其妙容忍了女人的冒犯。
南玉见钟灵焰不理她,自言自语道:“是我看花眼了吗?”
钟灵焰淡声说道:“你没看错,之前只是我的魂魄,你现在的看到的是我的法相,也相当于真身了。”
南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旋即心里一沉,连忙问道:“你这是要准备常住下去了吗?”
钟灵焰:“弄明白些事情之后再走。”
南玉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暂时住在这里,祖师爷不都应该乖乖呆在云山深处,只偶尔下来享受一下香火,听听信众叨逼叨就行了吗。
小八虽然嘴上说得好听,可南玉这两天发现那小妖比钟灵焰还好吃懒做,根本指望不上他帮自己减轻负担。
庙里多出个比祖宗辈分还大的祖师爷,使唤不得怠慢不得,搞得她每天工作量和生活费都比从前多了很多,还没人给她发工资,真是个很麻烦的问题。
南玉看看钟灵焰修长冷白的双手,比温室里养出来的小公举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再看看他那副理所当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骄矜气度,整个人从头到脚到精致的头发丝都散发着一股封建糟粕的靡靡气质。
大清都亡国一百年了,历史的滚滚车轮却在这个小破庙里出现了倒行逆施的苗头。
南玉心头突然涌上一分忧国忧民的悲怆,剩下九分则是忧愁自己以后的生活品质。
虽然对一个微信钱包里买完榴莲只剩五十块大洋的当代赤贫女青年,生活品质这四个字就是□□裸的冷段子。
好在他说只是呆一阵子。
“你……”
钟灵焰突然开口。
南玉:“嗯?”
钟灵焰:“……无事。”
淡淡月光透窗而入,落在坐在桌边的两人身上,钟灵焰沉默不语的看着女人胸口那根细细的线在月光的清辉中散发着浅金色的微光,延伸到了自己的胸口处。
清清楚楚,线的另一头连在她身上。
今天清早他无意中看到了女人身上的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和一个几千年后的女人能有什么牵系。
为了求证,他重塑了自己的法相,不再是一缕漂浮不定的幽灵。
沉默半晌,钟灵焰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可曾婚配?”
南玉刚刚喝下一口水,闻言差点没喷祖师爷一脸。
她呛咳两声,无语地摇了摇头,心想别看祖师爷长得年轻,跟巷子里的大爷大妈爱好还挺同步的,都喜欢张嘴就打听别人的私生活,接下来是不是要给她介绍对象了。
谁知祖师爷不按套路出牌,不但没给她介绍对象,还问了个特别虚无缥缈小清新形而上的问题。
“你梦里可有前世的记忆?”
南玉:“……”
她梦里连前天的记忆也没有。
钟灵焰见南玉满脑袋浆糊湖都涂在了脑门子上就知道她是实打实的一问三不知,于是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放弃了从南玉这里问出个所以然来的想法。
他埋头风卷残云吃完一整盒水果蛋糕,开口淡淡说道:“明日帮我寻些史料书籍来看。”
南玉被他性冷淡的声线撩得耳根一麻,一肚子腹诽突然稍息立正原地解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自己爽快的应了一声,“好。”
钟灵焰吃饱喝足,连声谢谢都没有,冷着一张绝色无双的帅脸起身摆驾回房,剩下南玉怔怔站在厨房里好一会儿,慢慢体会出一丝丧权辱国的味道。
她回房洗漱完爬上床,躺下后还有点懵圈,感觉这一晚就像个不真实的梦,睡意在酒精作用下很快袭来,她翻了个身,随手搂过床头的一只浅粉色毛绒大兔子,临睡着前还想到小八今晚怎么一直没露面啊,不知道又跑哪里撒野去了。
这只兔子她一直抱着睡了许多年,都洗得有点发白了,长耳朵断了一只,被她用相同颜色的线仔细的缝好了。
她已经进入浅浅的梦里,房门却笃笃响了两下。
她困倦的眯开眼,朝门口问了句:“谁啊。”
外面传来钟灵焰一声低低的,“我,开门。”
南玉抓起外衣裹在身上,睡眼朦胧走过去打开门,靠在门上掀起眼皮看他,酒精麻醉大脑,她困得连脾气都没了。
钟灵焰的视线在她胸前扫过,带着几分想要探究的意思,可又觉得很失礼,旋即轻描淡写的飞快移开了视线,指着南玉床上的大兔子淡淡说:“那个给我。”
南玉:“……”
不是,这什么情况,大半夜敲门抢小辈玩具,祖师爷你确定要干这么low的事吗?
不是南玉矫情,她离了这大兔子还真不一定能睡着觉。
她扬起下巴,不卑不亢地说:“不行。”
钟灵焰不耐烦的一抬手,兔子嗖的腾空而起,抖动着四只小短腿飞到钟灵焰手里。
他抓起兔子两只耳朵,转身便往自己房里走。
南玉恍然间觉得兔子好像猥琐地朝她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
钟灵焰眨眼间已经拎着兔子走到自己门口,南玉心疼地朝钟灵焰喊:“你别拎它耳朵,抱着不行吗?”
钟灵焰砰的甩上房门,一把将兔子扔到沙发上,淡淡说了句:“滚出来。”
兔子肚子里传出小八嘤嘤嘤的一把细嗓门,“哥……哥你误会了,我这副真身练成还没多久,随时随地就可能撑不下去了,我今天刚好帮小南姐打扫房间,扫着扫着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醒来我就已经附在这兔子身上了,真不是我要占小南姐便宜啊,小南姐那极品身材,要占也只有哥才配占啊。”
虎狼之词把钟灵焰听得眼皮直跳,脸上都挂不住了,他烦躁的一指房门:“滚。”
兔子为难的嘤嘤嘤:“哥我滚不动啊,要不你先把我变成个球?”
他走到沙发跟前,正要弯腰拎起兔子耳朵帮这臭流氓滚蛋,却觉得左胸一阵微微的刺痛,好像蚊虫叮咬似的。
他扯了扯t恤衫的领口,低头看向自己胸膛,只见左边胸口那块朱红的印记似乎又清楚了不少,印记上现出一层层复杂的纹路,像是用很薄的刀刃刻上去的一般。
钟灵焰低头怔怔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无心情理会臭不要脸的小妖,默默坐到沙发上。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沙发上,试图将胸口那枚印记繁复盘绕的纹路一点点还原在脑海里,可惜那东西似乎是一枚佶屈聱牙的古老符篆,走笔行云流水龙飞凤舞,让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出头绪。
而那根让他一头雾水的姻缘线便是从这枚符篆上牵绕而出,穿过静宁夜色,连着对面房间里南玉胸口上那枚胎记。
昨晚他只差一点点就看清了那枚胎记上的纹路,可惜被从外面回来的小八给打断了。
虽然没有看清楚,钟灵焰隐约觉得南玉胸口那块胎记很可能也是一枚符篆。
指骨,符篆……在他魂魄飘散不知所踪的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凡人女子身上会出现这些他关系如此深切的东西,为什么他们之间会牵着一条莫名其妙的线?
“究竟怎么回事……”
钟灵焰在刀刻般的头痛中轻轻按着太阳穴,想再看一眼南玉身上的胎记,可那个位置……